太宰治愣住了,笑容从脸上消失。
是的,他已经发现了。
一件他宁可没有发现的事。
这一刻,在铃木由纪面前的黑发少年神色空茫,像是有无数情绪正在从他心中上涌,但他却无法好好处理这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失去了表情,捉紧她手腕的左手手指用力到瞬间就在她手上印下道道淤青,可他的目光依然是平静的,冷漠的……甚至是憎恨的。
“我以为……你会在两个月后离开。”他的声音很轻。
铃木由纪留给港黑找人的时间,是三个月。这是一个非常显眼的提示,代表着她至少会在这个世界停留三个月。
然而现在……才不过一个月而已。
铃木由纪微笑着,手腕轻轻转动,试图挣开这个少年的桎梏,然而这一次他顽固极了,执拗地看着她,半点也不肯松手。
于是铃木由纪也只能以这样过分亲密的姿势说道:“是的,原本是三个月……但是有些事情发生了,我就必须要提前离开了。”
黑发的少年沉默看她,神色晦暗不明。
“为什么?”他声音越发轻了,“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他吗?是因为他的试探逼出了真正的铃木由纪,他让那些保护铃木由纪的力量化为乌有,所以真正的铃木由纪才不得不离开?
是这样吗?
铃木由纪温柔看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她惯来的慈悲。
但她更擅长的,依然是残酷。
“太宰君,你是一个聪明人,你的猜测,也是正确的:我是一个无心的女人。”她用温柔地声音说着冷酷的话,“我没有爱意,也没有善意。哪怕有些时候我表现出了类似的东西,但它们也不值一提,因为我随时可以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将它抛弃……所以……”
铃木由纪看着自己逐渐光化透明的手,有些出神:“我对你而言……也应该不值一提。”
铃木由纪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太宰治的时候,那时候,他的样子就像是一朵在黑暗中绽放的恶之花。当他肆无忌惮地在阴沉晦涩的世界中展露他的恶念时,那迥异于光明世界的美丽,令她也忍不住为之倾倒。
——多么纯粹而锋锐的灵魂,多么好看的人!
对于常人来说,这样的太宰治应该是可怕的、像是流淌于人心中的恶念一样令人厌恶的,但是她追逐的美丽,从来不限于光或暗,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灵魂的美丽!
而这样炫目的人,怎么可以像现在这样露出这种无助而脆弱的表情?
这是不应该的发生的事。
所以她有责任与义务将这样的神色从他的脸上抹去。
“所以……放手吧。如果因为一个路过你生命的不值一提的过客而露出这样的表情,那就不像你了,太宰君。”
铃木由纪难得好心好意地劝解着别人,而不是摁头给别人灌下没有最丧只有更丧的毒鸡汤。
但太宰治却似乎并不领情。
他定定看着铃木由纪,困惑道:“铃木小姐,现在的你,是为了什么而劝我?”
铃木由纪道:“为了我最初的出言不逊,和我最后的善意。”
铃木由纪很少会有后悔的时候,但这一次她的确感到了后悔与歉意:如果她最开始没有说上那一句“抱歉”就好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她的口无遮拦,那么事情最后也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但你不是说你的善意不值一提?”太宰治反问。
“尽管如此,至少它存在过。”铃木由纪诚恳解释。
“说谎。”
铃木由纪露出了困惑之色:“什么?”
这一刻,太宰治凝视着铃木由纪的神情,笑了起来。
他就像是铃木由纪最初预想的那样,扫空了片刻的脆弱与迷茫,甚至远超铃木由纪的预期,又一次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情。他的眼神闪闪发光,比夕阳更为潋滟明亮,漂亮得几乎要灼伤人。
太宰治向铃木由纪更靠近了一些,含笑看她:“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铃木小姐……比你更先一步地明白了这件事。”
“铃木小姐——”
太宰治如此宣告着:“你是爱着我的。”
铃木由纪,是爱着太宰治的。
向来能够看穿人心的铃木小姐,这一次遗忘了她自己,在太宰治面前露出了这样重要的破绽,而后被他发现,以他之口宣告:
“你爱我,铃木小姐。”
太宰治开心地说着。他喜悦极了,像是捉住了胜利之机,又像是终于捉住了自己期待的东西,以致于整个人都被点亮。
铃木由纪的表情有瞬间的空白,但很快的,她又恢复平常,并没有像太宰治所想的那样露出惊惶或不甘的神色,而是像一个年长者那样笑着,温柔道:“是的。”
“我爱你,太宰君。”
她承认得非常干脆,却也带着一如既往的残酷凉薄。
“我没有发现它,这是我的失误……但它依然不值一提。”
她轻描淡写地否定自己。
但太宰治却再度否定了她:“如果真的不值一提,铃木小姐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告诉我这样的事?”太宰治逼问着铃木由纪。哪怕此刻的他们正在谈论着关于“爱情”的话题,他们也一如既往地冷静,“你为什么要安慰我?为什么要告诉我该对你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