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偶尔像编排拙劣的电视剧,大洒狗血、肆意与常理相悖。
从咖啡厅出来,叶西还在为陈寻曾说过的话与电影里台词的相吻合而忡惙纠结,迎面就碰见了他。
霞光很烈,陈寻却穿着一身黑,几日不见,似乎又清瘦了点。四目相对,叶西下意识将视线往侧面挪开。太巧了……想什么来什么,关键她现在根本无法面对他。
陈寻走到她身前,很惊喜,眼里的光与全黑的衣服成鲜明对比:“你今天肯出门了?”
叶西眼帘将抬不抬:“嗯……同桌要抄我的作业。”
“抄作业?”他失笑,似乎觉得不可思议,“你也会把作业给别人抄吗?”
她沉默,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讽刺自己。
“嗯,虽然我知道不太好……”叶西组织了几轮语言,说到一半被陈寻打断。
“没有,我不是在说你不好。”抬眼看过去,他稍有些仓皇失措,眼神里竟然还有影影绰绰的哀恳。
街上熙熙攘攘,二人就这样在大片铺开的余晖里傻站着,也没哪个提议往别处走走。都心不在焉,躯体都被心魔定在原地。
陈寻摸出烟,略一踌躇后又收回去,四处张望着问:“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街边餐馆喷吐出来的菜肴香气钻进胃里,叶西被勾起了食欲,然而还是轻声拒绝:“不了,我回家吃。”
陈寻抿嘴,隐忍着怅惘,嘴角向上滑,弧度很是自然:“好,那下次再一起。”
又说:“我真得好好学习了西西……”
叶西愣了一霎:“嗯?”
“不然我们的习惯与作息总是无法同步到一起。”他稍稍偏头,才敢带着些苦笑地说。
她喉头发干,指头与掌心间又添了一层汗。
陈寻最终还是没忍住点了根烟,转身向街边门面走,低声说:“热吧?给你买水喝。”
叶西犹豫地跟过去:“不用了。”
他穿着宽松的裤子,裤腿遮到脚踝,又隐隐约约露出点衬在骨头上的皮肤,明白白得晃眼,叶西多瞧了两遍,感觉上面似乎多了点什么——陌生且突兀的东西。
他走到冰柜前,掀起柜板放出大团沁爽的白气,她终于忍不住喊:“陈寻。”
陈寻回头,手还搭在冰柜沿:“什么?”
叶西的表情都隐在刘海下面:“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告白》这本书?”
陈寻一愣,手臂僵住,冰柜盖板往上面重重一砸。
“嗯……”他把头仓促地转了回去,“我看过这本。”
上次他说很好看,这次只是潦草一句“看过”。
看不见他的神态,叶西面无表情抬头,晚霞收敛了许多,留白出来的天空是金属品的冷色。
“那电影呢?电影你看过吗?”她掐着拳心,不含情绪地问。
冰柜一直开着,空调挡风帘正中钻出老板的脑袋,不满地抱怨:“小伙子你到底要买什么?一直开着不费电呐?”
陈寻从失神中清醒,从里面囫囵抓出两瓶水,猛地将柜板往下一放。深吸口气,他转身,视线落在人行道坑洼不平的地砖上:“没有,我没看过。”
叶西脸色平静,心也跟着平静了些,然而还是有惴惴的怀疑。
付完钱,陈寻从荫蔽中走出来,在与她剩半米距离时停下,将一瓶冰水递过去。叶西没接,耷拉着眼皮,身板微微抗拒着后倾。
她在害怕……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陈寻握着冰棱一般的瓶子,低温顺着胳膊渗进血管。
“西西,我真的……没看过电影版。”垂手,睫毛也一并垂下去,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极其拙劣的谎,但是话语从口中跑出来,转瞬成了触手撕碎他。
石砖一块一块,上面都躺着他七零八落的灵魂。
瓶子被捏得内压骤升,在快要炸开的瞬间,叶西抬眼对他淡淡地笑:“嗯我知道,我信你。”
陈寻轻眨双目,酸涩感被他及时咽进眼皮底下。
“那就好……”他看着地上的灵魂一寸一寸溜回自己体内,释然地笑了笑。
一部电影而已,看或未看又有什么关系。二人对此都未点明,刚刚那场“无故”紧张万分的对峙仿佛只是“你有没有对我说真心话”的游戏。
又无言相对了片刻,叶西意味深长地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直接跟我说。”
“别瞒着我。”
陈寻拧瓶盖的手顿住,轻声答:“嗯。”
没有坚定地应答“好”,他仍然很矛盾。
“那我先走了……”叶西丢下这句,转身就走。
陈寻没追,留在原地注视她慢慢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极小极白的一点最终被吞噬。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人在失去至亲至爱时总会有冥冥的预感,他恍然中觉得,这一现象有可能将会再次在自己身上应验。
天色越来越惨淡,向下伸长铁蹄,压踏整座城市。
***
没人能体会叶西有多恐惧“叶南姐姐”这个身份被同学知晓。
当年案子刚发,她也是被舆论推搡、凌迟过的人。班主任和不少同班同学都了解那事儿,给她的关怀总是带着别样的眼神。
传言的母体是一位与林俐有着多年情谊的老朋友,她的女儿和叶西同班。叶西至今仍记得她的模样,总是一副干练爽利的打扮,踏着高跟鞋也能把风甩在后头,甚至还经常暗地里幻想——要是自己的妈妈也是孔阿姨那样的女强人多好……
孔阿姨是T市独当一面的新闻社总监,叶西自小就对这种独立自强、事业有为的女性怀着倾慕与向往。
而原本孔阿姨也很喜爱她,常夸她成绩好、乖巧懂事、给妈妈争气。
“西西真的好,我恨不得你当我的女儿诶!”“林俐你可得教教我,怎么把女儿养得这么优秀!我家那位真的不上进!”
这些话当年带着多少无上荣光,如今忆起就有多少讽刺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