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今年最后一次有机会陪妈妈到菜市场买菜,等学期一开始,起床穿衣就等同于扛枪披甲。
狭窄的路口很拥挤,横七竖八蜗行着人与车,鼻尖充盈杀生的腥臊味,立于当中,心情很难不急躁。于是叶西发着愣,听见妈妈火爆地冲她喊:“你傻站着干嘛?帮我拎一个啊!”
叶西方才回神,她仍在挂心昨天赵系景说的话。
“他有个妹妹,但是几年前死了。”
“怎么死的他没具体说……不过,我知道是被人害死的。”
“他妈妈有抑郁症,是因为接受不了女儿的死。”
“这么多年好像都没走出来吧……他们家过得挺难。”
赵系景的语气像转述故事时过于代入自己的观众,说着说着便哀戚异常。
雨下到后来,可以用洒在伞面上的钢珠比拟,叶西手指发凉,微抖着双唇问:“那你知道……到底是几年前死的吗?”
气温骤然低得不像在夏天,赵系景吸吸鼻子,挠着后脑答:“呃……我不太确定……”
“好像……死三年多了吧。”
叶西的心脏一起一宕,就像昨天听到回答时一样。在妈妈疑惑且诘责的视线中,她弯腰拎过一袋很沉的鱼,想了想,带着忐忑说:“妈,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林俐左手拎的东西比右手少,因而肩膀也不平衡地歪斜着。道旁的蔬菜摊一头摞着山一般高的番茄,另一头空空如也,它也仿佛要向一边倾倒。叶西的心情亦然,被根纤绳拽着,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崩塌。
但是快了。
“我想问,你知道……被叶南害死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嘴巴有点干,尾音没发全,还黏在嘴唇上。
前方步子迈得稳健的身影瞬间中止,一开始只是双脚发颤,进而过渡到腿,最后全身栗如筛糠。林俐回头,像撞鬼一样无法眨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西拔起被粘在地面的腿,跟上去,佯装自己只是好奇:“突然想到,就问一问。”
林俐身侧被莽撞的三轮车剐了一下,但她却好像无事发生,语无伦次地回:“不知道!那时候都用化名,我哪知道!”
前字与后字语音的叠重暴露了她的心虚,叶西追问:“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是与受害者家属接触过几回吗?怎么可能不知道?”
片刻无言,林俐突然将双手中的袋子往地上一扔,转身用冷眼狠狠剜她:“你要关心这个干嘛?问了能把人救回来还是怎么的?以前出事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哦,现在想起来了!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扛着,不需要你突然假惺惺!”
四周的人都看过来,像旁边有一群刺猬拥上来。
叶西定定地站着,不敢委屈,只能忏悔。
“嗯我不问了。”她捏紧拳头。
林俐仍在原地僵直,视线在叶西身上穿了一个又一个孔,才稍稍放心地拎起袋子回身。
一前一后走了许久,走到人流渐渐稀疏,叶西凝视妈妈羸瘦的背影,轻声说道:“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不懂事。”
背影一顿,几秒后继续向前:“没事,都过去了。”
又放软语调说:“走快点,我得赶紧回去念经,再晚会错过最好时机。”
林俐每天早晨上班前都会空出半个小时念经,但并非佛经,叶西看过,那些经书的名字都很怪,翻得最烂的一本名叫“超度经”。隐约听妈妈讲过它的作用,只要把被超度的对象姓名写在符纸上面,对着符纸虔诚诵读半小时的经文,便能给亡灵引路往生。
那会儿叶西也只是一听,未当回事,还会腹诽邪/教害人。
但今日一听,她隐约间生出了一个主意……
紧赶慢赶,二人成功在所谓的“最好时机”前到家,林俐鞋没脱全就冲进了杂物间,咔嚓落锁,于外界隔绝。
那扇掉漆的木门以往仅仅是神秘,如今对叶西来说,多了一份诱惑。
时间分秒过去,叶西又回想起赵系景说过的话。
“听说阿寻以前的性格还要开朗很多的,妹妹出事后,整个人都变了。”
“有时候我跟他一道放学,遇见有那种看起来是兄妹模样的路人,他都会呆愣好久。”
半小时只走了一半,木门封闭的不再是妈妈,而是她。
“叶西,你也多关心关心他吧……”
“他真挺喜欢你的。”
当这句话在耳边响起,叶西心里的某样东西破碎了,无声,然而很烫,烫得她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冲到大房间里翻找杂物间的钥匙。
只差一个答案——一个推翻猜忌的答案,假如答案得以应验,她会主动走向他。
一定会。
半小时后,林俐出来、锁门、拎着包上班,一切如常。叶西躲在房间里侧耳窥伺,在并不隔音的墙透入楼道中的脚步声后夺门而出。
杂物间的门锁年迈,钥匙插进去卡了很久,她哆嗦着手指费尽全力才打开。
门开了,里面的场景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以为会像电影里所拍的那样暗黑诡异,但也只有一尊不知名的迷你神龛和一个供台而已。
叶西拖动双脚,往供台走去,上面果然有很多草黄色符纸。
她突然腿软,深呼口气,半晌后抬手落在纸上,缓慢曲指抓起其中一张,艰难移到自己面前。
这是她要的答案,此刻正被她握在手里。她闭眼,而后睁开,看见上面写的是“陈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