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野菜饼,来得其实并不容易。
还是李清许在家里主动要求做了一顿晚饭才偷换来的,他并不是不会做饭,他娘从小就跟在外祖父的身边学了不少手艺,这么多年家里的饭菜也都是娘做的,乡下的娃在四五岁的时候就要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他们兄弟几个耳濡目染的也学会了不少。
也是后来家里的嫂嫂们进了门,他们才不用轮着再去干灶里的活,只是,他也确实是很多年没有进过灶房里了。
就为了那么一张饼,他顶着赵翠花怀疑的目光还是硬着头皮做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家娘在那里疑神疑鬼的眼神,问他:“你咋突然想做饭了?”
“明天没事,想找点事做。”李清许洗着手里的野菜,淡淡地说
赵翠花抱着栓娃站在院子里看着幺儿,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小儿子的性子一直都很内敛,她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什么。
拴娃不老实,小胳膊小腿的总是不甘寂寞的扭来扭去的,赵翠花换了个姿势抱他,这小兔崽子还乱动着,就斜眼看他,凉凉说道:“咋,还不让奶抱了?”
栓娃的小手在空中奋力地挥动着,指着李清许的方向,着急道:“哥...要哥!”我也要跟哥哥们一起玩!!
二娃和柱子顶着两鸡窝头排排蹲在李清许的身边,探头探脑得好奇地问他:“叔儿,今天晚上吃啥啊?”
“做出来你吃就行了。”李清许最近心乱,实在没什么心情哄小孩儿....
“叔儿,那我帮你洗菜吧!”二娃狗腿道,说完就要伸着罪恶的小脏手,去摸李清许费心洗了大半天的菜。
李清许看着二娃手背上的那些泥点子就皱起眉头,嫌弃地用掌心推举了下地上装菜的篮子,及时地避开了那双小脏手。
二娃仰着小脑袋瓜还很不解,疑惑地问:“叔儿,咋了?”这咋活还不让干了?以前都有表扬的!!
篮子里还有些别的晚上要吃的菜没来得及洗,李清许看着二娃满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到底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无奈地道:“又上哪疯去了?去把手洗干净再过来。”
二娃听完就迈着小短腿“哒哒”的跑去打水洗手,边跑还边大声喊着:“我没出去玩,一直在家看小弟弟了!”
柱子看到了,也有模有样的举了个小爪子,另一只爪子摊开杵到李清许面前,煞有其事道:“叔儿我的手是干净的,我能帮你洗。”
柱子的手都快杵到他脸上了,李清许避无可避的侧头偏了下,才拍打掉那双积极性很高的小手,开口命令着:“你也去洗干净。”
二娃已经洗干净跑回来了,手上还湿答答的滴着水,怕小叔看不见,他特意把手晃在自家小叔儿的眼前,问:“小叔儿干净了吗?”这回总能洗了吧!!
这两个泥猴儿怎么回事,怎么总喜欢拿手杵人脸?
李清许被逼的整个人向后退了些,去挪开二娃杵在他眼前的爪子,然后把脚边的菜篮子和水盆推了推,说着:“洗吧,小心点别搓坏了。”小娃儿的手不知轻重,菜叶子又比较嫩,总是容易被他们洗散架了。
柱子见二娃洗上了,也溜溜的赶忙一路小跑过去打水洗手,好快点回来跟二娃一起洗菜玩。
有时候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但凡有一个想要做什么了,其他的就也都要好奇地跟风去学着。
栓娃漆黑的眼珠子跟随着柱子一溜烟儿地跑动而奇怪的扭动着,小身子在赵翠花怀里急的“啊啊”直叫着,赵翠花按住了他不安分的小身子,训道:“你就别去了,好好的菜叶子到时候都不够你霍霍的了。”
栓娃不愿意,还是张着小嘴不甘心的“嗷嗷”直叫着。
“给我吧娘,我抱着他洗。”李清许见栓娃闹,就心软的上来把不老实的栓娃抱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里。
“洗啥啊,他就好信,别人干啥他也要干啥,到时候没轻没重的在把我好好的菜都给糟蹋了。”赵翠花没好气地说
“没事。”
“娃小不用太拘着,我看着他。”李清许说
李清许打了盆水给栓娃洗手,仔细地一寸寸撸着他的手给洗干净了,才抱着他回去洗篮子里的青菜。
他也没敢多给,就挑了两片小菜叶子给他搓着玩,剩下的还是他和柱子、二娃洗干净的。
做饭的时候他偷着藏了两张野菜饼在角落里,怕野菜饼凉了没法吃,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大口扒着饭,三五口的就解决了自己碗里的红薯粥,然后从容的跟赵翠花打了声招呼:“娘,我出去一趟,李振华找我有事。”
“那孩子天天就知道瞎跑,他娘老也找不着他,你去了就赶紧回来。”赵翠花咬了口饼子不放心地说道
“知道,一会我就回来。”
赵翠花这才放心了。
知青点的房子也是当初废弃的旧房子修补的,墙面也不太高,地上也都是石子泥沙土,李清许怕脏,找了块看着还算干净的石头搬过来放在墙角下,然后稳妥的把野菜饼放在上面,他才随手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放在手指间绕了两下扔进知青点的院子里。
直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细小又欢快地脚步声,他听的出来这是那女人的脚步声,他能认出来。
他不想跟女人见面,就移到了墙根后面遮挡住自己高大的身影,也没有立即离开,站在阴影处暗暗地看着女人悄咪咪的蹲在墙根底下,鼓着圆溜溜的腮帮子把他带来的野菜饼都啃进了肚皮里,他才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最近夜里总是月朗星稀,李清许喘着沉重的呼吸,慢慢停下走在石子路上的脚步,他习惯性的去拉扯着自己额前的碎发,想要遮挡住突然又暗沉下来的眸眼,可粗糙的大手刚触到额头,他才发现自己的头上早已硬得像个板子,并且根根坚硬竖起,无法再去遮挡住他不想让人窥视到的眸眼了。
最近他总是控制不住的浮躁,脑子昏的厉害,做事也总漫不经心的记不起事,让他更无法控制的是,自己总是要去关心那个女人,哪怕他在心里无数次的警告过自己要远离她,可只要见到那个女人,他的脑子就会破功。
然后身不由已的走近她,无法控制。
李清许烦躁的揉了把自己头上极短的寸发,掌心里的触感硬得扎手,他却毫无所感,心里想着的满是这段无比剪不清理还乱的关系。
还真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乱七八糟地扭成了一团无解的麻,怎么绕也都绕不开了。
他们都成什么了,这样子又算什么呢?
也许,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是圣人,他也会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忍不住。
他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去管她的那些闲事,随她去闹好了,管她做什么呢,到底都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上赶着去操得哪门子的心?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心软的妥协,也不至于到现在让她越来越得寸进尺,步步紧逼。
而让他最无力的是,哪怕明知道要远离,
他还是会对她束手无策的纵容着。
一次又一次的破例。
不是已经决定要远离她了吗?现在又着急忙慌的巴巴跑去给她送什么吃的?
下午的时候,他明明想说的是以后都不会再带她出去了,也不要让她再来找他,就这样到此为止结束了。
可到嘴边的,怎么就又变成他今天有事,等下次再带那个女人去了?
你出息呢?
李清许,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硬气一点,不行吗?
石子路静悄悄的空无一人,有的只是几声不甘寂寞的蛐蛐鸣叫,他搓了搓变得有些僵硬的脸,学着女人的样子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着,然后抬起他深邃暗沉的眸眼,安静又沉默地盯着今晚的圆月瞧。
他不知道那女人每次都在看什么,但好像只要跟她在一起,做着她做过的事,他的心里就会换得片刻的宁静。
他知道自己这是矫情。
矫情的他自己都唾弃自己。
可有什么办法呢,渐渐的,他已经逃脱不掉那张密密麻麻地、为他编织的大网了。
——
吴美秋把灶房里的大铁锅用刷子刷干净,拎了满满好几桶的水进去烧着,留着一会吃完饭洗澡用。
她拍了拍手,盖上锅盖才出了土灶房,她家里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灶房更是坑坑洼洼的,家里有些破烂不堪的地方下雨天还会漏水,总是要隔三差五拿些稻草去堵住,费劲的很麻烦还不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