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安琪尔捧着个金色的小研钵沉默了片刻,过了半晌才抬起脸,看向沈一行缓缓地说道:“是的,白鹭哥哥,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我希望他为自己所做出来的一切付出代价。”
沈一行眯了眯眼睛:“但是你之前似乎是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给予的所有馈赠呢……”
秦篆在一旁心说,之前不是已经推测出来白裙少女实际上也并不是自愿的,而是在吸血鬼公爵的胁迫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么?那现在为什么白鹭小姐姐……呃、小哥哥,还要说这种话呢?
难道是想要故意惹恼安琪尔不成?
秦篆的心思刚起,还没开口说话就被顾沐苏拦住了。
顾沐苏垂着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深沉安静,他还摸了摸自己领口被项链串起来的那对银圈耳环,不知在想些什么。但他只是略微抬起眼看了秦篆一眼,很简单的一个动作便能够让秦篆心领神会地闭上嘴,静观其变。
和秦篆想象的不一样,安琪尔听到沈一行的故意质疑之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恼怒,反而抿着嘴笑了笑:“因为我在等待……”她用力握紧掌心的那个金色的小研钵,像是在捏着一个人的半个颅骨,“就像是那个人在等待哥哥再次转生到这个家族的时机一样,我也在等待,能够让他彻底付出代价,感受到他所伤害的那些人的痛苦的——锥心之痛。”
最后一句似乎触动了她心底最深的痛苦情绪,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咳嗽的时候单薄的身体里又发出了那种类似老旧手风琴一般的可怖声响,像是她身体里的每一个零件都在干涩的吱吱作响,随时都有可能罢|工一样。
“慢慢说,我也没催你。”沈一行听着那堪比漏风鼓风机一样的声音,忍不住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又想起来了当时在高塔里的那两对“肺叶”形状的木头雕花窗子。
沈一行虽然不是内科医生,但是听到这样可怖的声音也很清楚……
情况似乎并不太乐观。
沈一行刚想拍拍后背帮她顺顺气,安琪尔就浑身一颤,像是感到了某人如芒在背的扎人视线,赶紧错开一步:“没事,抱歉白鹭哥哥,是我太激动了……”
站到“无醋安全距离”之后,安琪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虽然呼吸勉强缓和了下来,但她的脸上还带着剧烈咳嗽的生理性泪珠和不正常的红晕。
沈一行将用水密封好的蜡状白磷放入避光的容器里,将盖子合上之后,却是语出惊人。
“我知道,你想要他死。”
他这句突然单刀直入的话直接将安琪尔的身体钉在了原地。
“所以你一直在等待时机,并且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找渗透进他身边的机会……”沈一行抬起眼皮,波澜不惊的眼睛定定地看向她,“黑衣女仆阿芮、和那些乐队的人,都是你的人吧,安琪尔?”
所有玩家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唐恩公爵并不会经常来到瑞安修道院,即使他的城堡里有一副通往荆棘园的巨幅油画,但是他似乎更加重视把所有镇民变为所谓的‘双胞胎’,和他那将镇上女孩变为吸血鬼新娘的器官替换计划……于是便根本没有注意到你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在他的眼皮下面将吸血鬼古堡里的许多仆从变为了自己的人。”
秦篆在一旁不解道:“可是她并不是吸血鬼公爵,为什么明明唐恩公爵才是那些仆人的主人,他们却要背叛他呢?”
沈一行点了下头:“没错,而且是个贪婪自私而且暴戾无常的主人,而另一边则是连这样阴暗的吸血鬼都为之向往的纯洁美好的存在,你会对哪个有好感?”
秦篆讷讷道:“如果代入那几个像鬣狗一样活着的乐手,确实。”
顾沐苏却忽然道:“光靠简单的好感是不可能彻底将他们为自己所用的。”
沈一行看着他翻涌着复杂情绪的深棕色眸子,忽然弯起眼睛一笑:“所以这个就和小顾先生你有关系了啊。”
这下连顾沐苏也露出了出乎意料的惊讶。
“和顾神有关?”何四姐想到了什么,“不会吧……难道是他的身世?”
沈一行:“准确来讲,是双胞胎哥哥在几百年间不断转生的秘密,安琪尔应该知道的不比唐恩公爵要少。”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自己,安琪尔肩膀一松,缓缓道:“不是知道不比他少,而是因为有我在暗中推波助澜,他才能每次都‘误打误撞’地成功让哥哥的灵魂转生。”
她抿了抿嘴唇,对顾沐苏道:“因为那是只有我们这一脉家族的族人用鲜血付出代价之后,才能得到的秘法——是只有我才知道的。”她苦笑了一下,笑容还是那样的纯洁善良,“所以说,其实真正把灵魂出卖给恶魔的,其实是我啊,是我让哥哥不断地遭受着转生又早死的苦痛命运。”
沈一行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你以此作为利益交换,将那些仆人成为了明面上为唐恩公爵差遣,实则为你传递消息、部署陷阱的人手。”
安琪尔笑了笑:“不然的话,光靠转化白鹭哥哥失败的反噬,那一点小伤,怎么能让他几百年一直迟迟恢复不了呢……”她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我当年的失误,才会让紫鸢姐姐也被他发现了,有了和你是双胞胎的紫鸢,那么将白鹭哥哥完全转化为真正的吸血鬼新娘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沈一行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可是我并没有被完全转化。”
安琪尔沉默了片刻:“因为紫鸢姐姐知道了如果那个人彻底拥有了她的话,一切就完了,于是……她自|杀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告诉她这些的。”
“所以那具穿着紫色裙子的干尸……”沈一行心里一沉,虽然他知道那是一具干尸,是已经死去的人,但是得知对方是为了自己而死,总归还是有些心里动摇。
“啊,白鹭哥哥已经看到了么。”安琪尔脸上的笑就像是要哭出来似的难看,“我已经想尽了办法,但是对不起……我没有办法阻止她的身体变成那个样子,也没有办法令她转生……”
寂静的沉默之中,还是简少庭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但是,那个黑衣女仆阿芮似乎又回到了唐恩公爵的身边。”他眯着眼睛看向沈一行,“我能感知到,她和苗冉冉很近。”
何四姐登时骂了一句:“我明明将她五花大绑了来着,怎么被她跑了!”
林奇和林异兄弟一左一右地拍了拍她,安慰道:“别难过,你那弱.鸡到不行的绑人手法,会跑掉也很正常啦。”
这是安慰吗?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笑。
你们兄弟俩嘴角的狂笑都快要忍不住了吧?
何四姐磨牙恶狠狠道:“你们俩再说,我就试试剥.皮的手法!”
沈一行却对简少庭摇了摇头:“还记得钥匙侧面的文字么?”
“你突然提这个做什么?”简少庭皱了皱眉头,“当然记得,上面刻着瑞安修道院。”
“我是说后面的……For_R&A,A便是安琪尔,R是……芮秋?芮贝卡?”沈一行摸了摸下巴,“不管阿芮的本名是什么,但她应该之前就是和你就认识的才对吧。”
安琪尔呼出一口浊气,终于承认道:“没错,她一开始便是我要钉进那个人心脏里的最后一根致命的木杵。”安琪尔看着沈一行手里保存着白磷的容器,神色激动,“而有了这个,我会让他彻底灰飞烟灭!”
她低垂着眼帘,掩去了神色轻轻道:“而我也能够,达成自己的夙愿。”
沈一行却把盒子放在一旁,摇了摇头:“不,不是这个。”
“什么?”
“这个怎么够呢?”沈一行微眯着眼睛道,“普通的白磷灼烧不过就那样,但是,我希望那个老狗贼,能够痛不欲生。”
秦篆缩瑟着抖了抖:“白磷……都还不够吗?那要怎样才够?”
沈一行神秘地勾起了嘴角:“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白|磷|燃|烧|弹。”
顾沐苏低声道:“世界十大禁用生.化.武.器之一?”
沈一行朝他露出了一个“不愧是雇佣兵头子,就是有眼光”的眼神。
“没错,这种白|磷|燃|烧|弹会像白昼的太阳爆.炸开来,并且一旦沾染上皮肤表面,是无法被扑灭的,越是往地上打滚试图扑灭,则会越快燃遍全身。直到所有的皮肉都被烧熔,内脏烧为焦炭,只剩下一具骨架。”
倒抽冷气的声音顿时四散而起。
光是听描述就觉得这也太过于符合“痛不欲生”的标准了!
顾沐苏倒是一脸平常,似乎已经很了解白|磷|燃|烧|弹的杀伤力,他压低了声量说道:“制作的时候,我加个延时装置进去。”
“哦……延时啊~这么复杂的功能,小顾先生,你行吗?”沈一行马上明白了过来,一脸体贴地问道,“是不是还要稍微削减燃烧覆盖范围,以方便逃离?”
顾沐苏斜了他一眼:“这么精确的计算,不如问问你行么?”
沈一行:“小顾先生行的话,那我也必须行啊……”
“有沈教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顾沐苏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看来无论如何也得行,才能对得起沈教授的期待。”
沈一行看着在他胸口流畅的肌理间摇晃的银圈耳环,眯起了眼睛:“我相信,小顾先生是永远不会让我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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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顾沐苏和沈一行悄悄说的内容没有别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