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按照往日,林雍每到收摊之时，总会去大相国寺逛一逛。
只不过最后一日，反倒是回家的早了。
乌隗达原是想在外头逛街看热闹,可惜兜里没钱，只得灰溜溜地跟着一道走了,憋闷地在不大的院子里走来走去,烦闷道：“这种的是什么？哪有人在自家院子里种菜的,岂不是没了落脚处？”
“雍哥说,这叫辣椒,是极重要的东西，万万不可踩踏了,否则便要扣一月的月钱。”王鄞警告道。
其实远没到扣一月月钱这么严重的地步，只是王鄞怕乌隗达粗手粗脚，若不说的重些,就不放在心上。他昨儿个半夜来偷马,带着翻雪把菜园子边儿上的辣椒给踩踏了,次日林雍蹲在边儿上沉着脸，伤心了好一会儿。
毕竟是他们亲手翻土播种的，难免更上心些。
乌隗达长长噢了声，啧啧道：“长出来见见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过呢,这么宝贝，能卖不少钱吧？”
王鄞懒得搭理他，掉头就走。
他看到林雍屋里的昏黄的烛光,走到窗户边打量。
桌上点了蜡烛，林雍手执刻刀与石头，对着光，专心地雕刻石头。
那石头，王鄞见过。
前些日子林雍就已在雕了，只不过看那样子是个公章。
但公章要一个便够了，不知今日又买了好几块是用来干什么。
王鄞趴在窗边道，“雍哥，你在雕什么？”
林雍刻完了关键处，头也没回道：“印章。”
“你先前不是刻一个了么？”
“少说得要三个，不知道三天够不够时间。”
反正不是他用，也不追求精致了，怎么快怎么来。
“这是要做什么？”王鄞费解，刻这么多，是要给谁用？
“明天还得招工，招三个，不知来不来得及招到人。这些印章，便是给这些人用的。他们替我外送，到时候用印章来确定饭菜有无送到客人手中。否则无凭无据的，要如何统计？”今日去广达坊印刷的纸片，就是与印章配套使用。
印章要盖与印刷的纹章严丝合缝，才算是完成一单。
——所以纸片上才留了不少浅色的图样。
王鄞还是有些困惑，但他知道林雍奇思妙想甚多，肯定有他的道理，也就没再问了。
可掌柜的在挑灯夜战，他却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叫王鄞有些心焦。
“雍哥，我能做些什么？也好帮帮忙。”
“确实有个事——”林雍停下了刻章，冲他招手。
王鄞连忙推开门走进来，搬了张凳子在林雍对面坐下。
“你可还记得我那日所写的招工告示？一会也去写上几张，你字好看。”林雍回头，冲柜子那边努了努嘴，“笔墨纸砚都在架子上，现在写也是可以的，有什么拿捏不准的地方就问我。”
王鄞立刻就取了文房四宝，在桌子上铺开，边磨墨，心里头边琢磨用词。
有拿捏不定处，目光立马瞥向对面。
可见林雍心无旁骛的认真模样，又不忍打扰，纠结片刻，还是提笔落字。
他是从小念书的，写文章自不在话下，但却怕写错了地方，影响招人，这才迟迟不敢落笔。
等写完了告示，犹豫片刻，还是将吹干墨迹的纸张，递给了林雍。
“雍哥，你看一看，要是可以，我就照着抄写。”
“嗯，不错，就这样。”林雍在最末空白处点了点，“在这加一句，月钱面谈，懒者勿扰。”
王鄞故作无意道，“招了这些人，也是月钱二吊，包吃住么？”
“最好是本地人，要再包住，你们可就得集体睡地上了。至于月钱，那肯定不能是二吊钱，基础酬劳每日二十文，剩下的便是多劳多得了。”
“二十文！”王鄞震惊了，雍哥并不像这样的人啊？
这年代哪有按单抽成一说，全是定额薪资。
前世的外卖配送员薪资浮动动辄上万，愿意吃苦的就月入一二万，吃不了苦就只三五千，端看人勤快与否，就跟销售一个道理。
要基础薪资都不低了，那谁还有干劲呢？
更何况按照目前愿意订购外卖的人数来看，不仅地点固定，而且客户不少。
若只招收三人，按照一份一文，再加上基础薪资，一日赚上一百二三十文，并不是什么难事，而这个价钱，对于普通的劳工来说，已算得上高薪。
林雍从来不亏待手底下干活的人，只求对方肯在其位、尽其责。
他把原理简单解释了一下，王鄞恍然大悟。
“要是这样，还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倒是个好法子。雍哥如何能想到这样的妙想，倒是我头回听说！”这已经不是王鄞第一回吃惊了。
刚来到一绝时，就折服于墙上的奇怪字符。
后来的相处，日常的奇思妙想更是层出不穷。
林雍就像是个巨大的宝矿，越挖越叫人惊喜。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神佛指引吧。”林雍耸肩道，反正穿越这事儿，跟借尸还魂差不多，真要说起来，恐怕就得被人捉去驱魔烧了，他又不是个傻的，怎么会说真话呢。
……
到了与广达坊的管事人约定的日子，林雍提前与王鄞交接了一绝，骑着翻雪出城去找人。
广达坊不愧是业内翘楚，饶是单量小，也不曾降低质量。
印刷效果清晰，且纹路细腻，与他所递交的图纸效果一致，并未有太多偏差。
“这里是三百张，你验验货。”
“没什么可挑剔的，多谢先生。”
林雍冲管事人抱拳行礼，对方也不避让，靠坐在椅子上，一脸自傲，“那是当然，我广达坊的名头便是招牌。”
“目前虽然只下了九百张单子，但或许还得补，可模子可万万不可毁了。”不然他的钱可要打水漂了。
“这点放心，做好的模子都会存起来，除非仓库装不下了，才会将旧的清去。若是你要取走，也是可以的。”对方解释道。
林雍将外卖券用纸包起，往怀里一塞。
到了南熏门外排队检查时，被监门的小官拦下来检查。
好在数量极小，并未到达收税的重量，最终平安放行。
他纵马一路赶去国子监，在院门外，与刘子邕等人碰了面。
“林掌柜可叫我们好等。”刘子邕抱怨道。
他生怕来得迟了，叫林雍好等，是以连中饭也不曾吃，近半个时辰前就等在这，肚子饿的叽里咕噜直叫，现在更是连直觉也没了，浑身无力地趴在孙钰的肩上，苦哈哈地冲林雍含泪挥手。
“来这之前，还去城外取了点东西。”林雍利索地从翻雪背上侧身跃下，手牵着缰绳，走到几人身边。
刘子邕艳羡道：“果然是好马，神骏非凡，看得我眼热。”
林雍玩笑道，“那刘学究有空时，也可到大相国寺扑上几文，说不准天公作美，也中了个好彩头。”
刘子邕一听，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拒绝得飞快，“不可不可，我们读书人，怎可做这种事。虽说只是小赌，但万一较上了劲，成了大赌，可就惨了。一百次只得一回，家底儿都能赔光。”
林雍笑了笑，心中暗暗赞许。
孙钰附和，“子邕所言甚是，我还未到京都时，曾听闻一奇事——”
“便是那万钱博黄柑么？”刘子邕问道。
孙钰称是。
“你之前说过的，”刘子邕连忙补充道，“有个人赴临安为官，却在一旅馆中了圈套，花了一万文博黄柑，最终赔光了家底，也没博成。你时常叫我们引以为戒，我都记着呢。”
孙钰向来寡言，此时也忍不住笑了。
“嗯，不错。”
刘子邕嘿嘿笑起来，一旁的林雍见着，也不仅有些羡慕。
他大学时，也曾有几个好兄弟，虽说毕业了各奔东西，但每年总也小聚几回，情分仍在。
现在穿到了举目无亲的朝代，只能靠他一人白手起家，忙起来时没空感触，一闲下来就有些孤苦寂寞了。
他不由得叹气。
“快快快，我特地嘱咐他们下午别乱跑，应该都在馆舍里头待着呢。”刘子邕指着不远处一排低矮的房屋，连成一片，那就是国子监的学舍。
二至三人一间，近半的学子都住在里头。
快走到时，他喊了一声，“来啦！一绝的林掌柜到啦，大家快出来——”
然后不少紧闭的房屋，各自打开，从里头走出人来。
“是他？”
“这么年轻，没想到啊。”
“真的好吃么？你们可别框我啊！”
“十八文一份，当真送到学舍么？”
一群人围了过来，叽叽喳喳问道。
林雍举起手，大声道：“稍安勿躁，一个个来。”
他解答完了众人的问题，走到石桌附近，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
分别是布兜，外卖券。
“此处有五份、十份、十五份的不同选项，大家根据各自的需求到我这缴纳费用，领取外卖券。三日后，我会派人上学舍给大家分发卤肉饭，只不过有一点——外卖并非无限量供应，先到先得，一日只提供五十份。”
林雍举起一张外卖券展示道，“大家手持此券来领外卖，每领一份，就要在这上头盖章一次，若是盖满，此券作废，当场回收。”
“听起来好像还可以啊。”
“应该不会作骗吧？”
“先管好你自己不会占人便宜吧。”
学子们窃窃私语，声音不小，传进林雍耳中。
他手里攥着刘子邕取来的笔，一指石桌道：“确定要订购，请准备好足量的钱，到这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