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除了随脚步摆动,哪有其他回应。沉默良久的定淳此时冷不丁道:“这剑会说话?”
路行云哑然失笑:“你听到了?”
“没有,可从前在寺内研读经文时,曾见书上记载了些关于剑的奇事怪事。但想若那些事都是真的,就剑能说话,亦不足为奇。”
“什么奇事怪事?”
定淳看着像闷葫芦,可越相处路行云越感觉他实在是个内秀有趣之人。从颍川郡到京城这一路,他没少分享所知的稀奇事。纵使路行云自谓十多年来也算见过世面,可有些故事听来,仍如天方夜谭。
只可惜,定淳没能继续说下去。
有两人从雪地里飞奔着追了上来。
京城城周边道路的积雪虽然多被清扫,但时下路行云与定淳所行的这段路的敷雪仍足以没过腿肚子,走在上面阻力很大,可那两人竟身轻如燕,踏雪如履平地,转眼就到了身前。
一个少年,一个老人。
少年瘦长身材,眉清目秀,单论五官不算特别出挑,可胜在皮肤白皙几如敷粉,即便与静女宗的三名女子比也不输光彩。
老人须发皆白,可面如朗月、红润饱满,一看就是练气的行家,更兼身材宽大,就如同座小山,颇具气势。
二人背剑,却没穿宗门制服,衣装华贵。
路行云与定淳照例自告姓名,那少年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青光寺的僧人,先附耳小声与那老人商议了一阵,然后拿定主意一般,抬头傲然道:“你和崔姑娘说了什么?”这当然是对路行云说的。
“崔姑娘?没什么......”路行云实话实说,并反问道,“二位是?”
那少年对他的提问置之不理,语气咄咄:“还敢狡辩?以为小爷耳朵眼睛都白长的吗?”
路行云道:“耳朵眼睛不好说,但这张嘴肯定是白长的了。”心中叹气,想自己到达京城仅仅半日光景,怎么遇到的剑客个个都盛气凌人。
那少年勃然大怒,老人及时将他挡住。当老人侧身时可见到他背后那把剑的剑鞘外还缠着厚厚的白布。
路行云心中了然,一拱手道:“没认错的话,二位是泰山郡一峰宗的大侠。”
泰山郡一峰宗亦为八宗之一,乃天下排名前三甲的大宗派。因宗派剑术推崇一招制敌,所以对剑有着特殊的要求,惯用的都是大剑,无论宽度还是重量都远远超过普通的长剑。但是世间剑的种类繁多,主大剑重剑的流派亦不鲜见,路行云之所以一眼认出对方来历,更主要的还是那裹缠着剑鞘的白布。
白布裹剑是一峰宗中不成文的规矩——大剑每见一次血,就是增一分煞气,需得多缠一圈白布将这煞气包藏起来,才能保证宝剑后续无往不利。再看那老人这把剑所缠有的白布厚度,少说也有三四十年的积累。再看那少年,他背后的剑鞘上也缠着些白布,但比起老人的无疑薄了许多。
“是又怎样?”来历被看破,那少年反而嚣张,伸长了脖颈喝叫。
定淳出面道:“小僧斗胆,敢问何事惹了二位不快?小僧这里先赔不是。”
“没惹小爷,可招惹了崔姑娘!”即便定淳口气轻和委婉,那少年依旧怒意难平。
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来少年是争风吃醋来着。
路行云年轻气盛,但也不愿无事生非,尴尬解释:“路某找静女宗三位女侠攀谈,并无什么歪心思,仅仅问剑。”
定淳附和道:“小僧可以作证。”
“问剑......”那少年顾视老人,“崔姑娘的佩剑?”
那老人略一点头:“他说的应该就是‘平川’。”肃面续道,“静女宗的镇宗之宝。”
那少年拧着脸质问路行云:“崔姑娘怎么说?”
“她不肯示剑。”
那少年长长吁气,神情陡然放松,仿佛还带上点小得意:“我就说,崔姑娘是不会搭理你的。”语气倒不再夹带强烈的侵略性。
定淳适时道:“事情原委正是这般,静女宗的女侠们着急着赶路,与我二人并无过多交谈,还望二位不要再见怪了。”并趁机转移话题,“二位是代表一峰宗参加金徽大会的吧?”
那少年爱理不理。老人简单回道:“是的。”
“小僧与路少侠同样为此而来。”
“姚老,走吧。”那少年无心多说,拍拍老人宽阔的肩膀,“再耽搁下去,真要给崔姑娘她们甩远了。”
“无需担心,在上林坊终究还会见着。”老人面色和蔼。
定淳听二人对话,便问:“上林坊是什么?”
那少年干笑起来:“小师父难道不是去报名选拔的?消息忒不灵通了。”
那老人和善些,解释道:“京城内以街道划分上百个里坊,上林坊是其中之一。咱们进城先投名剌给缁衣堂,通过了初筛,便会发给凭证统一去上林坊安顿。”
定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僧实不知情。”
那少年轻浮笑了笑,睥睨对视路行云:“你小子油嘴滑舌,不知道拳脚是否也和嘴巴般厉害。希望能在大会上见到你,哼哼,可别连初筛都过不了。”言罢,身躯一震,从背后那大剑的白布缝隙,莹莹泛出淡金色光。
路行云见此,心生诧异,定淳垂首合十:“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已有这等修为,选拔会上必能有所建树。”一峰宗的少年看着不到二十岁,浮躁异常,可是这淡金色的剑气证明他的武学修为已经迈过凝气期,进入化气期的飞瀑阶,足以媲美三四十年功力的老剑师,当真人不可貌相。
那少年志得意满,哈哈朗笑,与老人并肩走开,经过路行云时不忘提醒:“小子,崔姑娘的人和剑,你都别打主意。否则小爷背上的大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路行云凛然而立,对着一峰宗一老一少渐行渐远的背影抱拳道:“会场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