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个故事,主要的人物均已出场。而这十六年来,有福的,锦上添花;做官的,位高一等;解脱的,另谋出路,虽略有些不顺心,倒也各自安分无事。岂知到了第二年夏日,竟突然出了一连串的诡异血案,所有的人都被牵涉进去,而那些久远前想要忘记的事都被翻腾出来,让人不得安生。
这个夏日的事件诸乱纷杂,各色人等均有事份,竟不知该从何处起开讲才好。而未到结局之前,诸事其实并无头绪、毫无关联,正寻思该从哪一事哪一人写起方妙,且信圣人所云‘风起于浮萍之末’,那就从千里之外的南京说起。况所说的这家与瞿府容家、庄二等又均有瓜葛,由他家说来,倒还算是千头一绪。
去年瞿恩退阁后,曾自维荣登内阁首辅,可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可惜本朝惯例,却是大内司礼监与内阁分制内外,若二臣相辅倒还好,若互相攻讦,互相插手对方势力范围,便有得闹腾。要说这庄二,虽位置东厂厂公,却也只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在他之上的还有他的上司兼义兄: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守忠。这周守忠却比不得庄二饱读诗书,有持有见的,早就和内阁交恶,再自去年瞿家二小姐升格为香贵妃、曾自维当上首辅,他便自感瞿家和曾氏联手,遂起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岂容他人卧榻(1)。因此入春以来,内廷外臣的犄角相对之势,渐成气候,却不知这一朝,鹿死谁手,未可知也。
这曾自维有一个庶出的哥哥,名叫曾自昂。曾家本不富裕,且是军籍。虽祖上小有薄产,却因为世代子侄皆要充军,不过几代便没落了。科举进士遂成了曾家唯一出路。可惜这曾自昂满周的时候,只管抓了铜钱来玩耍,且也不喜读书,因此祖父不喜。及至曾自维出世,聪明乖巧又肯用功读书,便不把长男放在心头上,到了年纪,就让他充军服役去。
过了七八年后,曾子昂拿着几个钱伤残退役,而曾自维却已经是进士出身的翰林院学士,前途不可限量。两子相较,更加不把长男看在眼里。曾自昂咽不下这口气,便将自己这些年所得连同他生母的贴己带去南京做生意。
南京城和北京城并称两京。两地均有一套相同的行政系统,两地官职也一样,但南京只有个空架子虚名头。倘若有人从南京迁往北京,纵是官位改小,那也是升;反之,若是从北京升往南京,官位再高也是贬。因此南京多是闲置失意的官员。也就曾自昂有头脑看出南京跟北京的光景大不一样,消遣花钱的人多,便一心在南京发展。他认识的人多,经营了几年,也算小有成就。再后来,曾自昂娶了帝都双绝之一、容府大小姐的容华。容华素是胆大有心计的,最爱揽事包办。这夫妻俩联手,竟把生意越做越大。这些年更是买通了京官,连俺答茶马都包办了。容华借此机会,一个鲤鱼翻身,竟又穿红戴金大出风头,把当初瞿家退婚的事丢到爪哇国外去了。
却说这一日,曾自昂顶着热日回到家中,茶水也顾不上喝一口,急急进了内室,连声喝道“夫人呢,夫人呢快把夫人找来。”
他这些年事顺心气好,越发的发福易出汗,此时更是抹了一脑门子汗。
屋里空荡荡没一个人,连日用的物件都收拾干净了。
“……老爷这是急糊涂了吧,”过了会儿,容华夫人的陪嫁丫头红玉进屋说道,“昨个不是有什么军中的打发了信来给奶奶,说是辽东那边容二爷出事了。奶奶看了可不着急,今儿一早就备车北上了。早上不是跟老爷交待了么,这会子哪能在家呢。”
曾自昂一想确有此事,因道:“我都急糊涂了,啊红玉你在也一样。容华不是说了么,她不在家里的时候,大小事务都由你看着办。”
闻言,红玉笑道:“我哪能呢,还不是照着奶奶的旧规矩做了。倒是什么事急得大爷这样,论理多大的事我们没办过,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俗话说,心急易出事。”一面说,一面倒了碗薄荷凉茶递与曾自昂。
“哎,这话说得是。”曾自昂一面说着一面又拿袖子擦面庞,抓过薄荷茶却又随手放在茶几上,“可这事我从来没办过,由我出面的话又太不像话,我想着要是容华的话可能会好办点。”
红玉听着,静静等下文。
“前几天,周守忠的管家来找我,我本以为是周大人要买办什么东西,谁知道……”曾自昂一面说着,一面发现红玉面色如常,这才想起红玉根本不知道周守忠是何等重要的人物,遂简单解释道:“这周守忠是皇帝跟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