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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柒陆』坤宁失火(1 / 2)


书房里气氛肃沉,两小子?一兰一绿的站在黄花梨透雕龙纹书案前,直条条地耷拉着脑袋。正中的西?番莲扶手椅上,楚邹随手掂量画册,少年?板着如玉的脸庞一语不发。

沥粉贴金的梁楣下静悄悄的,忽而两个抬起?头?瞄他一眼,眸瞳中的感觉都是涩涩的,好似在说:“啊,奴才今天才算认识你太子?爷。”

这让楚邹有?些对牛弹琴的着恼,便冷愠道:“在西?洋雕刻史上,人体是一种美学艺术。便是我华夏,女娲抟土造人,亦参照其自身之形体,并使青年?两-性婚配,乃福佑社稷之正神。心中纯净之人,看的是线条与色彩;心术不正者,看了则耳目污秽,是为亵渎天地神灵也。”

两个听了顿时悚然噤声,少顷,小麟子?嗫嚅着唇儿?:“我们没看。”

声音细得跟蚊蝇似的,显然很没说服力。

宋玉柔眼珠子?骨碌一转,连忙接口道:“她看了,我也看了。我是看见书掉在地上,所以顺手拾了起?来。”

小麟子?便猜他那时一定?猫在窗户外头?看自己,不然连动作都复述得这么仔细。嘟着腮帮子?驳回?去:“你胡说,是你先看了,书掉在地上被我捡起?来。”

紫禁城里走动的爷儿?,哪一个拎出来身份都不低,她对着别的世子?小姐都是谦卑恭顺,时而见人从?身边路过,都是按规矩退在墙根下站着,等人过去了才开始走动。对着宋玉柔却不惧,一口一个你和我。

宋玉柔倒是从?没意?识到这一点,只笃定?地说:“那是你。你小时候就是个尿多的蠢奴才,总把?自己和我认混了。”

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听多了小麟子?都被他糊弄晕,不晓得什?么时候蹲在墙根下撒尿被他看见了。

两个差不多的身条儿?,又差不多的女气,看在楚邹眼里是头?疼的,怎就偏生选了这俩奴才?颦着眉宇不说话。小麟子?拿眼睛看他,黑潼潼水汪汪的,他对她是有?心偏袒些,知道这蠢蛋没宋玉柔那小子?滑头?。

默了默便道:“既是都看了,犯了错便要?受惩罚。两个办法自选一个,第一,爷近日要?下一趟江淮,路上须得人照料起?居,你两个中间哪一个随我去;二嘛……”

二嘛他还没想出来,但又不想让他两个松一口气,便故作玄虚道:“你们俩谁先选第一?”

出宫啊……小麟子?犯踌躇。宋玉柔小盘算滴溜转,猜太子?爷这么绕弯子?,那第二绝对更不是什?么好差事,赶紧毫不犹豫道:“我去!太子?爷走哪儿?我跟您到哪儿?!”

这可不是楚邹想听的,楚邹若有?所指道:“江淮久旱无雨,跟着爷下江淮,每日须在山间水道上走动,靴子?是沾土的,犯了病还容易咳嗽,洗个热水也不易,吃得更是粗糙简陋,可没谁在身边知冷知热……你确定?要?随本太子?去么?”话虽是对宋玉柔说,凤目却濯濯地盯着小麟子?,意?有?所指。

宋玉柔可没这么好吓唬,越发昂首扬眉赤胆忠肝道:“君子?一言重如泰山,岂能出尔反尔?身为太子?伴读,理应为太子?爷两肋插刀,不过吃几口糙土罢,便豁出性命又何妨?”

信誓旦旦。

楚邹自动过滤了,依旧不甘心地望向小麟子?:“你呢?”

小麟子?躲闪地瞥过眼神儿?:“奴……奴才选第二个。”两颊微红,就打死了也不肯出宫啊。

……

“咚——咚!咚!”

亥正时分,履顺门外更子?打过一慢二快,漆红宫墙上除了巡逻路过的禁卫,不见人影活物。

宁寿宫内殿里依旧未眠,紫檀木福寿雕洗脸架子?旁小麟子?光着上身,两手侧举着一只长嘴花瓶儿?,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坐得手都酸了还不得放下来,她的爷叫她学书上那黄毛绿眼睛鬼举瓶子?哩。

楚邹悠然坐在对面的扶手椅上,手中刻刀剔着一截红雪松木,发出轻微的窸窣刮挑声。已近深夜了,少年?觉多,小麟子?频频打瞌睡,清秀的小脸蛋上满是倦意?,忍不住了就问:“爷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好?”

楚邹板着脸,面无表情:“挺久,别动,刻坏了还得重新来。”

爷一不高兴又折磨人哩,小麟子?默默颓唐:“爷为何不照着画里头?刻,奴才手都举酸了。”氤氲的声调儿?,不自知的带着点娇憨。

放在往常楚邹怕是心又软了,这会儿?可不,偏硬着心肠:“这不是你惹了我么?”斜眸看她一眼,樱红的小口儿?秀挺的鼻子?,肩儿?窄窄的,烛火将她映照出一圈幽黄的柔和光影,他手上动作不停,一个走神便刻出一抹女儿?气的雏形。道:“后?悔了还来得及,爷给个机会你重新选。”

小麟子?可不后?悔,她在细微之处最是懂得盘算的,都举了一晚上,再后?悔前头?的功夫白费了。忍一忍就可以不用出宫,便默着不说话。

楚邹等了一会没声息,暗自又气不打一处来。就知道这奴才关键时刻靠不住,平日一口一个主子?爷,要?紧时候她自个的命比谁都看重,他在她心中算什?么?一只殿柱子?上爬的蜈蚣都比他宝贝。

楚邹冷哼,俊美的唇线噙着讽弄:“你就是这么对你主子?爷的……我母后?走了才几年?,你就把?她说的都忘干净了,母后?叫你照顾我,你是怎么照顾的?整日个不是上树就是钻洞,蚂蚁都被你带进爷的茶杯里,床底下能爬出蚯蚓来。出了事儿?便叫你主子?爷扛着,换你主子?爷照顾你还差不多。当初答应母后?时信誓旦旦,如今人走茶凉,旁人对你一个好脸子?,你就巴心巴肺地贴过去,不顾你自个爷儿?的死活。”

他素日对人言语极少,惯常是板着一张清贵的脸庞。一旦开口数落起?小麟子?,数落起?来能把?账本从?十年?前翻一番。

小麟子?不知道那“旁人”指的是谁,低声辩解:“奴才在乎爷的死活。”

楚邹挑眉看她:“在乎?怎么个在乎?叫你出宫你也不去。”

一说这话小麟子?就窘,呐呐嗫嚅道:“奴才在宫里头?伺候爷,皇后?娘娘叮嘱不让奴才出宫,奴才在宫里等你回?来。”

宫里,楚邹才不稀罕:“三哥叫你出宫你就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话可有?冤枉你?一件袍子?你主子?爷不能给你是怎的,传出去叫别人怎么说,这宫里人人背后?都长着嘴巴,‘太子?爷连一件跟班太监的衣裳都做不起?’?”

小麟子?没答话,实?在是楚邹平时太高冷了,她压根儿?想不到他会在背后?听说这些……莫名有?点受宠的感觉。那俊气的小脸蛋便晕开一抹红晕,看他的眼神儿?也黏黏的,有?些欲言又止。

楚邹发现了对她很无语,但这会儿?可不好破功,便佯作缓和了语气道:“江淮久旱,环境必然恶劣,你主子?爷吃不好睡不好,没人伺候,你就不怕从?宫外又弄进个奴才?……这次下江淮,你得随我一起?去。”

“呼——”然而话音未落,转头?一看小麟子?却睡着了。那光着小肩膀的身板儿?来晃去,一条眼缝儿?里微微透着一抹光,像是睡得很深沉。他阴着脸叫她:“把?手再举高点。”分明睡着了么,她竟真就举高了点。蠢奴才,楚邹气不打一处来,晓得指望她靠不住,手上刻刀窸窣,便恶意?地把?她刻成?了一个女孩儿?,没告诉她。

烛火发出孳孳的轻响,静谧的夜渐往深处,忽而镂雕纱窗外传来一声太监尖长的高喊——

“走水啦,坤宁宫走水啦,皇后?娘娘宫里着火啦!”

虽然孙皇后?已不在,但这些年?她的音容笑貌却仿佛犹在宫人们的心里,叫起?皇后?娘娘也是那般自然而然。

“嗑噔——”小麟子?从?囫囵中惊得手一抖,长嘴瓶儿?破碎的声音划破紫禁城深沉的睡眠,阖宫的灯相继在苍穹下点燃,那幽红的宫巷里顿时人影穿梭。

因为怕死水久生虫,三月初刚把?放了一冬天的水给换了,那铜铁缸子?里这两天正预备给满上,哪儿?想来不及就失火了。没储水啊,上哪儿?舀去?哪儿?有?井上哪儿?啊,御膳房也都跟着乱了起?来。直殿监的掌事连夜爬起?,指挥着太监们来去,连火的红光都拭不去脸上的绿。

忙碌了大半夜,总算是把?火扑灭了。叫锦衣卫的过来寻了根源,却是白磷自燃了。

原来前阵子?直殿监按例审查时,发现皇后?娘娘的殿檐有?虫蚀,掌事的便从?宫外雇了几名匠工。匠工在修檐角的时候,发现殿内柱顶上亦有?些损坏,掌事的就让也给修修。三月的天黑得早,风亦干燥,一天工夫干不完活,那搁在柱子?下的几块磷粉便自己燃了起?来。

又因头?天晚上桂盛牙痛,皇帝准了他两天假,宫里头?没甚么人活动,李嬷嬷也睡得早。值夜太监夜里过来巡视,看见殿里头?有?几点幽光,只当是鬼火,也不敢声张,静悄悄地离开。那火在殿里越烧越延,等到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控制不住了。

清早太监把?被烧的家什?器具抬出来,皇后?从?前画的瓷瓶大半数被熏黑,胭脂盒儿?糊得不成?样,床架子?也毁了,明黄刺绣龙凤祥云的被褥也只剩下来黑不隆冬的半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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