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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壹佰』故事太多(1 / 2)


“呵……呵……”雨后的东筒子狭长而幽寂,三丈高?的老红墙漆着百年斑驳的光阴,底下青砖石上爬几丛绿苔,阴阴仄仄仿佛够不见尽头。

小麟子半张着嘴儿,皂面黑靴溅踏着地上的水渍,跑得气喘吁吁。小碧伢那?声忽然而起的尖叫犹在耳畔回荡,尾音落不下去,生?生?将东宫在身后与她自此?隔绝,留下一个?龌龊的名声。她也不想再回去。

脑袋里宛似空空的,一忽而是方才见到的那?一幕花与红,一忽而又幻做旧时光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阿嬷,为何小顺子的是秃鹰,我的却是小花瓣?”

“那?是见你小,对你网开?了一面。若要被人晓得了你的小花瓣,春花门内补刀的可就是你了。”

……

“我…我没有蛋蛋。”

“嗤~本?宫晓得你没蛋蛋,出来?吧。尿淋湿了,拿你太子爷小了的衣裳给你换换。”

……

“这丫头哪捡来?的?”

“什么丫头?是小子!天生?没蛋,偷着捡来?的,你可别说出去。小阉伢子叫魏爷爷。”

“魏爷爷。”

紫禁城下罩着谎言,那?一张张温和的、故去的、娇媚的、苍老的脸庞,构建起的世?界瞬然在方才的一刹那?崩塌。回音晃荡,小麟子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耸天的两堵高?墙将光阴隔断,十岁条长的身板儿被衬得异样渺小。她跑得盲目,似要在这条南北延伸的幽巷下,把一切都抛掷身后。

方格子宫墙却像跑不出去的天地,跑尽了东筒子,又绕去了长长的西二长街。落雨后的傍晚又起阳光,半阴半明地洒照着余晖。那?吉祥门内跨出来?一排人,应该是个?慈宁宫主位,身后七八个?宫婢簇拥,锦秀低着头随在身旁。

她眼睛看得花花绿绿,脚下一个?不慎绊倒了。太监帽儿掉在地上,仰头看见一张保养得甚精致的脸庞。她睁不开?眼儿,便呐呐地问:“他?们为何都骗我?”

清细的声儿,带着点嫩甜,莫雌也莫雄。

万禧才从扮戏楼回来?,正打算往御花园走,忽而便见跟前摔过来?一个?男孩儿。

金银线刺绣牡丹的鞋履一顿,看清她就是刚才那?个?恍惚错过的小太监,不自觉多看了一眼。然后便抿嘴沙笑道:“唷,他?们骗了你什么,哀家不知道。哀家知道的是,你却把我骗过了好多年。”

说着斜睇了眼锦秀,目中光彩澄亮,一应都在不言中。

这紫禁城里的风云,三年一起落,五年一轮回,人来?了去了又来?,故事从来?不缺。谁人晓得隆丰皇帝当年还?遗有一子呢,这一子被净身成了小太监,藏在宫墙之下养活了十年。史官们的笔啊,这下看该怎么为难。

万禧想着老十二楚曎回来?有望了,不自禁勾了勾嘴角。生?得是美艳而高?庄的,人老了一身气势依旧不减半毫,看锦秀一眼,锦秀的心便噗通地一跳。那?是叫她去放口风呢,前皇帝殉葬秀女的身份,查出来?是要被赐死的,把柄捏在万禧手里,得照她的脸色而活。可是锦绣爱皇帝,爱得那?般深隐而炽切,她不想置他?于不义?。

~~~*~~~

八月的天,白?日?犹晒,入夜了便有些凉。陆安海沿着宫墙下找人,把东西六宫都趟了个?遍,才在春花门下找到小麟子。

戌正一过宫门上锁,内廷里没什么人随便走动?。那?垮遢的一道小曳撒,斜倚靠在身后的红墙上,打出一条孤清而悄寂的阴影。

这孩子命生?得不好,性格却是好的,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出个?门晃晃、回来?吃口食儿就过去了。能让她这样沮丧的,准就是那?个?煞气的皇太子。

他?便拨拉着老迈的腿脚过去,问她:“咋的咧?天黑了也不晓得回去,肚子不饿?”

小麟子头回不应他?,只是愣脑儿地站着,安静地垂搭着睫毛像没有听见。

这春花门里没人住,自打当年小顺子闹了那?场污秽,她就从来?绕道走,今儿个?也不知道怎么了偏往这里站。

陆安海对她的态度有些意外,又试探道:“你自个?不吃,太子爷的宵夜你也不管了?那?小子脾气打小就不好,回头去晚了又对你发火,你自找气受哩。”

小麟子眼皮子终于动?了一下,手指头抠了抠身后的墙角没说话。

陆安海猜着准就是了。下午的时候在东筒子看见楚邹,身旁跟着个?淳秀的女孩儿,两个?人隔着肩膀走路,似乎在低低说着话,偶尔溢出三两声笑语。他?贴墙根下走过去,楚邹瞥见他?过来?,脸色便很有些冷。那?偷糖吃的小子学会谈姑娘了,陆安海看到了也低着头装作不去看,晓得这小子和自己不对盘,他?也犯不着去触霉头。

后来?楚邹从他?身旁迎面掠过,怎么地好好走着走着,走两步却忽然地往苍震门里拐进去了。又没惹他?,陆安海心里就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果然到天黑也不见小麟子人影儿,原本?申酉之交必准时给自己去魏钱宝那?里取药,药也没见取,人也不回来?拎膳。他?不放心,便上东宫去找人。问马太监,马太监也说不出什么,只吭吭一句:“那?娃子不懂事,带回去给教教理儿。”

略有晦涩的眼神?,叫陆安海看了暗揪心。一把屎尿地把小麟子拉扯长大,没血缘也成了自己的孩子,别人看得起看不起他?都无所谓,就怕小孩子遭人晦涩。

但那?女儿家的身、女儿家的心,可是那?么好教的吗?打小就告诉她自己是太监,也没人教她怎么涂胭脂,她自个?躲在坤宁宫里偷折腾,天生?就是喜欢。这阵子没心没绪的,不是在宫墙下胡闹,就是杵在东宫里叫不回来?,半个?多月把下巴都愁瘦了,敢情就是为了那?个?乡里丫头。

陆安海愤懑地瞅着小麟子:“可是又欺负你了?打早就告诉过你那?小子薄情,叫你别和他?缠,你一意不听。现下知道后悔了?早干嘛去。”

他?喘气累,一叨起来?就费力。小麟子只得噎着嗓儿回答:“太子爷销我差事了。”

总算吭声了。

陆安海又说:“掉你差事不是早晚吗?他?此?刻长大了,身边有了欢喜的女孩儿,哪里还?记得你是哪瓣蒜?你就是个?太监,和人不一样,太监注定了是奴才命,当牛做马的时候有你,荣华喜乐一晃眼,你倒还?想陪在他?身边沾光?门都没有哩……”

“我和她一样。”小麟子听得情绪不受,忽地打断话。声儿很轻,陆安海没留神?,愣了一怔。她又重复道:“我和她一样……你和吴麻杆为何要拿骗小孩儿的话哄我?”

唷,她倒还?把自个?当大人了。

那?小肩膀贴着墙斜站着,青葱小脸蛋上睫毛微颤,底下乌眼珠子亮澄澄的。陆安海认真一端量,这才看到被她踢在一边的太监帽,帽耳朵上依稀两个?脚印,一身曳撒也扯得有些脏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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