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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肆玖』露台之上(1 / 2)


礼毕后皇帝还要在午门外赐斋宴,台阶下官员开始三三两两往奉天?门散去。那袍服窸窣的摩擦声渐远,一名太监过?来替楚邹挪了挪脚跟前的蒲垫,楚邹便转过?身来叫了句:“大皇姐,皇兄。”

天?空下朗朗,视物深刻。长公主?楚湘看着?眼前男子气十足的四弟,身量已经颀俊到需要她仰着?头看了,清削的脸庞上还有些未退的苍白与病瘦,心中不免颇受触动。

似乎这皇城里?殿宇太多,也把人亲情隔得不似在王府时?浓郁,进?宫前对?四弟的记忆,是?那幼小被父皇捧在掌心里?疼宠的小儿。隆丰帝死的那天?晚上,被母后挑出来由父皇抱去宫中时?,还那样可爱地酣睡着?,床前烛火倒映着?他无有忧虑的小脸蛋,像一幅时?光中暗沉又静谧的旧图画。

后来进?了宫,印象里?却似乎只镌刻下几幕场景。一个是?身上初来事儿时?坐在御花园里?羞惶,五岁的楚邹巴巴地杵在廊下盯她,眼目里?是?生怕她死掉的忧愁;一个是?他八岁时?因为自己的婚事而挂心,一边审视一边又结交杨俭的一幕;再后来便是?那少?年太子时?的意气飞扬,与乾清宫前深秋长跪的羸瘦身影了。

这些年杨夫人身体欠安,偌大一府邸上下全归她打理。杨俭亦果然?诚守定?亲前的诺言,对?她甚为宠爱呵护。她肚子里?眼看隔二三年便冒一个,最大的女儿杨萱与九弟同为八岁,往下两个宝贝小儿一个五岁、一个三岁,肚子里?还有一个也将满五个月了。但愿是?个姑娘,生完就不打算再生。

这一帮子大大小小拖拽着?,她也难能分-身进?宫。惯听说四弟一个人在那废宫里?自暴自弃,阴郁易怒,时?有躁狂,楚湘心中是?有怜愁的。叹他自小一生的跌宕苍霾,却晓得他性情中的不肯拗扭。父皇盛怒频积,她亦只能时?而托人悄悄捎点儿东西进?去,其余的关怀也是?单薄。

今时?见他终于肯自己解脱出来,这样气度谦沉地站在人前,不自觉满心感慨道:“四弟此?番差事办得完满,瞧着?瘦了许多,也晒黑了,这回头该要好好歇上几日。”

楚邹看了眼大皇姐,四年弹指一挥,她的声音早已不似在母后身边待嫁时?的卑与谨。如今气度尊贵,亦似乎比当年丰腴润泽不少?,二十四岁的年纪已然?是?个干练的少?妇了。

他有些陌生与熟悉的感觉在心中混淆,只拘谨地应了一声:“这些都是?皇姐的孩子么?”

当年楚邹被父皇一旨罢黜时?,楚湘的第二个孩子才刚生下,说来两个小的他都是?没见过?的。

楚湘便哈下腰来,笑?着?对?两个小儿道:“缙儿、缜儿瞧,叫你四舅舅。”

那年轻男子仪表堂堂,气宇不凡。杨缙与杨缜只见过?寡言的大皇舅,可对?这样俊美的四舅太陌生,不禁生涩地往母亲裙后躲,嗫嚅着?小嘴儿:“四舅舅~”

带着?好奇又渴望亲近的害臊,小脸蛋生得粉俊可人,几许像大皇姐,几许是?杨俭的影子。人的血脉亲情便是?这样一层层剥离分化,形成了世?事百态万千。

楚邹疼爱地抚了抚杨缙的小脑袋,只轻描淡写把感慨敛藏,转而看向楚祁道:“皇兄与皇嫂也安泰。”

阳光打着?人的脸,看上去五官尤为清晰。

楚祁看着?长大成人的楚邹,亦有些道不出的滋味,只是?道:“那篇《桑田论》做得精彩极了,我通读了两遍,不怪把满朝文武堵得哑口难驳。”

他亦是?生得颇为俊朗,那笔挺英姿像天?生带着?冷漠,年少?时?也曾胸怀若谷,如今只在朝中担着?个清闲的差事。但楚邹却是?知道他才干的,在他面前唯敢自谦:“四弟怎堪大哥谬赞,大嫂还好吗?”

方?僷听了便在一旁笑?答:“好着?呢,李嬷嬷照顾得甚安妥。这不,近日听说殿下张罗祭典差事,还叫我带话?给你,叫你莫要太操劳。”

说着?不自觉攀上楚祁的臂腕,恋眷地在他身侧一偎。他虽冷漠,到底她当年一眼便爱他。便是?在床笫上他亦是?冷漠而寡言的,可她每每倾心迎合,愣生生从那活泼无忧的千金小姐渡成个贤良淑惠的少?妇。老大楚祁再是?冷情薄心,见她眼神?示好,也因此?伸手把她淡淡一抚。

小九楚鄎站在边上看着?,看皇兄皇姐三个这样一幕,便踟蹰着?难于融入。在他的心中,幼小起对?皇姐与兄长就是?卑畏的,他们都那样优秀,而他一生下来,他的母后却死了。虽然?锦秀屡屡总宽慰他,说他们不会怪他。

本就是?个柔仁心肠,一时?不知道怎样靠近,白俊的小脸蛋便显得有些矛盾无措。

楚湘转眼瞥见,心底里?便可怜。似乎是?因着?没有在王府潜邸时?的沉淀,对?于小九弟总像是?难能走进?心里?,不像其余几个,多大的冤仇两句话?就过?去了。

她就把他拉到身边,笑?言道:“母后离去八年,想起来这时?光又长又短。时?而还觉得那些就在昨日,一转眼孩子却也有了,小九儿也已长大。你我都是?中宫嫡出的子女,原应当和睦友爱、团结一致。从前多大的失误都过?去了,今儿就当着?母后的香案把话?说开,今后哥几个见面了还是?好好的。”

说着?把楚鄎牵在手里?。楚鄎骨髓深处那股一贯的自卑与孤单自怜顿时?又漫上来,手指头生涩地张了张,便由着?楚湘攥住。

几步外两岁的楚恪正缠着?皇帝说话?,那矮墩儿小身板今天?也换上一袭蓝铁的小袍子,一本正经地垮着?条小革带。

仰着?脑袋,缠磨着?问楚昂:“为何你、还有父王与皇叔,头上都戴长扁担,恪儿却没有?恪儿也想要一个。”

说的是?那五色珠帘的旒冕,大奕王朝祖制严森,那旒冕唯皇帝及其兄弟与子嗣方?可戴之,到世?子一辈便没有了。小子不知世?礼,他若想戴,莫非叫老三承袭那九五至尊之位么?

楚鄎连忙撩开袍摆蹲下,把儿子兜起来:“不许乱语,看其余世?子与郡主?皆无,再无理取闹可要打屁股了。”

楚恪回头一看,果见杨缙杨缜几个都没有,这便十分惆怅地嘟嘟嘴巴。

他是?很记人的,谁是?自个儿的亲系他心里?都惦着?,这才两岁,回回楚邺抱他进?宫便记着?要去给德妃奶奶请安,又要去瞧瞧皇帝爷爷。楚昂因着?这个小孙儿的黏缠,倒对?多年雅默无言的老三多了分看重,当下只道:“无妨。王妃身子不济,你便先回去吧。”

“那儿臣告退。”楚邺谦恭行礼,转头看见露台上袍服翩飞的楚邹,便唤了一句:“四弟。”

“三哥。”楚邹淡漠应他。

看似态度并无有变化,却总觉得像与从前隔了一层什么。从上一次母妃延禧宫摆宴时?便已如此?了。楚邺默默有些觉察,猜楚邹怕是?已洞悉自己瞒他小麟子的身份,但也没有解释,到底各人立场不同,便温和地抱起儿子走下台阶。

陆梨正站在建极殿右侧的丹陛前,风有些大,拂着?她的脸,睁开眼睛看前方?像掩一幕迷离。

三层汉白玉栏杆下,西六宫的妃嫔们带着?孩子往后右门内撤。一个两岁的小公主?眷恋地回头看,指着?露台上楚昂隽朗的背影讨要:“孩儿累了,想父皇抱。”

那妃嫔应是?个不得宠的小角色,上一回殷德妃的家宴也只是?见到她的孩子没见到她人。脸看着?有些陌生,姿容却也是?上乘的。大抵是?承过?幸后便被遗忘在后了,闻言有些谦卑而贪婪地瞧了眼皇帝,只瑟瑟然?地扳回孩子的小脑袋:“瞧瞧哥哥姐姐们都回内廷了,澄儿不许胡闹。”

声音很低,怜恤地抿嘴笑?哄着?。

那小公主?看了看沈妃和华妃的皇子公主?,见穿的衣裳面料都比自己精致好看,他们都乖乖地回去,她也就只好潸然?地走了。

没有身家后盾的女人,在后宫中便是?这样步步行止卑慎,连同生下的孩子亦要从小跟着?自己掩忍委屈。不能说皇帝不爱,是?他爱不过?来,没有权利光环的衬托,便不怪被三丈高红墙埋没。

陆梨站在露台上看,绝美的脸颜上表情便有些空茫。正欲收回眼神?,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清叫唤:“怒泥。”

她转身回头,看到楚恪被瑞贤王楚邺抱在怀里?,正眨巴着?眼睛看自己。

老三今日亦着?一袭青衣冕服,瘦长的身型显得别样清雅贵气。似乎除却皇长子把自己冷淡得恍若不存在,皇帝的其余三个年长皇子,一个个穿上这身亲王礼袍头戴旒冕,皆各有各的透出几分帝王英气。

陆梨连忙敛回心绪,搭腕施上一礼:“奴婢给三王爷、王妃和小世?子请安。”

“怒泥你走神?儿了,你像个傻子。”楚恪捂嘴嘻嘻,奶声稚气的。

陆梨赧然?回他:“方?才见小公主?可人,这便看傻眼了。世?子爷也可爱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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