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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陆拾』八月祥睦(1 / 2)


三个多月的肚子,再是怎么遮掩也终究是叫人看出痕迹的。宫里头暗地有了?风声,说是康妃估摸着怀上了?,有人在?御花园里看见康妃游园,脚下不?小心一滑,她下意识捂住的是肚子。有眼?力的都晓得怎样的女人才?会?有这动作。

近阵子后宫孙美?人和李美?人害了?喜,皇上隔个二三天总会?过?去关照一下,没理由康妃怀了?却这样冷待着。便?有人猜测皇帝大抵是不?允康妃怀上子嗣的,毕竟他把最珍贵的皇九子给了?她抚养。

楚昂是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光顾承乾宫的。傍晚的广生左门下他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绫罗十?二章纹刺绣团龙袍,那一袭明?黄身影携风踅进漆红门槛,叫锦秀好不?高兴,裙裾迤逦着连忙迎了?出去。

她近阵子除却送去给皇帝的调理膳羹,原已甚少下厨伺弄东西,便?连自己的汤盅也都叫香兰拿到尚食局煲好了?再回来,因着怕闻见荤油味儿反胃。那天倒亲自折腾了?几样煎炸的小食儿,叫人去清宁宫皇子所里把老九也喊了?来。

黄花梨束腰云头膳桌上,三个人各坐一面,锦秀给他父子二个夹着菜。听闻近日皇上夜里犯头疼咳嗽,御膳房特特上来一道木棉花薏米猪骨汤。老太监张福耷着拂尘在?旁边道:“这道汤老奴瞅着眼?熟,算算得有些年头了?。当年九殿下才?两岁,病得厉害,没白天没晚上的哭,非得抱在?皇上跟前才?能止得住。娘娘照顾九殿下仔细,打听了?这方子可?祛湿安神,愣是亲自去尚食局要?了?食材,每天慢火熬三个时辰,一小勺儿一小勺儿地给九殿下喂进去。那时皇上常在?坤宁宫里批奏折,娘娘倒成了?皇后离世之后,唯一一个可?以?在?子午线上进来出去的宫女。连景仁宫贵妃娘娘都没这样的待遇。”

他慢悠悠说着,老迈的嗓音里带着和善,说完自己轻轻地“呵呵”一笑,鞠一鞠躬。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怎么倒像在?暗示锦秀昔年还只是个大宫女,就是因为照顾小九爷才?得了?今时的光荣。

楚昂只是默默地听着,冷隽面庞上无有波澜。银筷子从修长手?指中掂起,给楚鄎夹了?两片清蒸山药,淡淡道:“张福人老心不?老,记性倒是甚清晰。”

锦秀端姿坐在?圆头凳上,脸上便?有些微不?可?察的僵涩。又想起那时那般悉心照拂小九的光景,楚鄎出生时没娘,时常莫名地惊怯与发热,在?他两岁知事前“哭”是景仁宫里的家常便?饭。那些汤汤水水一口口哺进他的嘴里,余下的皇帝便?赏予她吃了?,一段时间过?去锦秀容色水润身段儿也韵致,彼时没少让张贵妃怀疑她受了?皇帝的临幸。

这一步步走来每一段回忆都是不?易啊,她便?莞尔地勾勾嘴角不?知道所答。

宫女把木棉花薏米汤呈到她的跟前她却犹豫着不?动勺,只是柔目莹莹地关注着楚昂的表情。

楚鄎在?旁睇见,忽然记起来医书上孕妇忌食薏米的记载,他便?开口道:“康妃前儿着了?凉,不?可?进食寒性饮食,这汤儿臣替她喝吧,正好今日喉头上火了?。”

说着乖俊小脸凑过?来,把汤小心移到自己跟前。自小心思敏感柔仁的小儿,眼?睛只是躲开锦秀的示好,不?想洞穿她那辛苦的隐瞒。

——但?他并不?需要?为了?留住什么而去委曲求全地护住什么。

楚昂收进目中亦不?予表露,原本浅笑温馨如若三口之家的一顿晚膳,这种感觉便?像是把锦秀无言的排隔开,只剩下他父子二个人孤独默默。

那天晚上的楚昂倒是留在?了?承乾宫,只是一直枯坐在?灯下批阅奏折,到了?亥时亦无准备安置。锦秀先?时在?绣手?帕,夜越往深,那烛火氤氲地打着黄光,宫人们都耷着眼?皮戳脚子在?旁看着,后来她便?主动站起来替楚昂更了?衣。

紫禁城夏末的夜晚已有凉意,刺绣牡丹的蚕丝薄被下楚昂仰面躺着,锦秀倚在?身侧给他轻轻揉按着肩膀。她的手?法总是绵若无骨,带给楚昂一种孙皇后在?世时的朦胧旧暖。帘帐轻拂,锦秀凝着光影下楚昂隽冷的脸庞,那英挺鼻梁下两道八字胡俊美?,总叫她想起他当年初入宫时的冷贵气宇,留念这十?多年在?旁注视着他的光阴。她心中便?泛起嫉妒与酸涩。

自从孙凡真?与李兰兰怀孕,那两个新晋美?人父亲皆身居要?职,楚昂这阵子隔二日便?去长春宫探望,带着同院的沈妃都沾了?光。可?他此刻躺在?自己身旁,却是无动于衷。从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即便?也偶去其他宫妃处光顾一二,但?一与自己便?总要?赴个抵死不?休、酣畅淋漓,那种对自己的感觉锦秀知道是与别人不?一样的。

她便?将殷红的唇覆上楚昂,抵着他朗硬的腰腹呢喃:“多少日不?见皇上,臣妾心底思念皇上,皇上日理万机,让臣妾服侍皇上安寝。”嘘声儿旖旎谦卑,说着唇舌便?沿楚昂的肩脊点点往下轻沾。忽而触到楚昂那里蓄势的轩昂,正待要?启口含下,却被楚昂一臂从褥中托起,听见楚昂淡漠道:“爱妃身子倦惫,今夜便?不?用辛苦,早些歇下吧。”

说着把手?环过?她的腰,将那渐起的动静又兀自隐匿了?下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环她的腰了?。从前的锦秀甚是注重体态保养,那蜂腰紧致如姑娘,现在?却分明?臃出一小圈,他本是个心思敏锐多疑之人,可?他一夜却只言不?提。

锦秀是知他骨子里性情薄凉的,她便?半试探道:“皇上可?是因长春宫汤盅下毒那件事,而误会?了?臣妾?皇上的子嗣是天宫派下来的星宿,是王朝的正根龙脉,锦秀一介宫嫔,没有权利也没有那份胆儿。除却哪日皇上亲自发下旨意,无论谁人怀了?子嗣,锦秀断不?会?妄自做主去伤害它。”

说着把少腹隔着薄薄衣缕贴近楚昂的手?背,想让他感受那份小乖嫩对于他的依附之情。楚昂便?不?语,只是在?她脸上亲了?亲:“既是天意便?由它去吧,朕无有因此怪罪,爱妃单凭心意。”说着就阖目睡下了?。那一夜之后,直到中宫嫡皇子女们的小家宴,他都没有再驾幸过?承乾宫。

那几天的锦秀几乎彻夜难眠。金丝蓝绿底刺绣的床帐盯久了?让人眼?花,她抚着微起的少腹仰躺在?方枕上,身旁褥子空空,似能隔着风把另一个宫里的娇笑漫语传入耳畔。皇帝一连四夜光顾长春宫,并频频赏赐下珠宝与绸缎数匹,宫里隐有关于她怀孕的非议,他这般对比分明?,无非是要?把那结局交予她自己定夺。

晓得楚昂内里其实柔软又薄凉的性情,譬如这些年对待淑妃,其实他并未做错什么,可?是因着淑妃当年流产后不?能再生育,他便?不?管淑妃对他多冷淡,每年总要?去她宫中留宿一二次,为的是让宫里的人不?至因她的无宠而轻慢她。更甚至把三公主留在?淑妃身边一直到十?二岁底,比之八岁搬去东宫的太子都要?多出来四年,只因她是当年一起随龙进宫的王府侍妾。

他做不?出下旨逼自己滑胎的事,结果让她江锦秀自己抉择,她若选择留下,那么眼?下的光景也就意味着今后几十?年的光景,她将沦为与宫中任一妃嫔无异的待遇,他会?像对待那些妃嫔一样,或隔个十?天半月或甚至一年半载的来一次,而那个娇嫩的孩子也不?会?得到他的宠爱。但?她若不?留,那么只要?小九还可?接纳她,他们便?继续复如三口的温馨小家一直下去。

那些深夜里,锦秀便?不?止一次回忆起这十?多年的辛酸起伏。是东筒子闱院绕过?回旋的低矮长廊,手?端着水盆子替人接生的卑微小主;是景仁宫里十?年如一日辛苦隐忍的大宫女;到如今积盛宠与光辉于一身的后宫主位。可?这荣华她要?么一个人走得彻彻底底,无有贴心后继,要?么便?从琼台跌下,拖个小累赘打回原形。

深夜漆黑的光线中,她忽然又想起朴玉儿宁舍了?性命也要?把骨肉生下的执着,竟是心生出嫉恨的。那覆在?肚子上的手?忍不?住便?颤颤地抠紧衣帛,从牙关间发出悲痛又或不?甘或是残忍的“嘶嘶”哽咽……

李嬷嬷回宫的那天,是在?八月初一的早上,老大寿昌王楚祁亲自打马送至东华门外。她手?挎着个亮绸包袱,身后跟几个帮忙提行装的奴才?,慢步走过?了?金水桥,便?换作一抬敞篷小轿晃悠悠往内廷进去。

秋日的天空旷远,一片蔚蓝中浮着几朵洁净的白云,抬轿的太监脚步慢慢,李嬷嬷端庄雍贵地靠坐在?椅背上。她的肩脊扳得优雅而直,穿一袭青莲色的对襟褙子,脑后绾着大圆髻上插三枚简致的琥珀银簪,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仍保持着光洁润泽的仪容。

今岁正逢四年一次的选秀,那些刚进宫的宫女们不?识得她,但?见这气派连忙纷纷勾头退让在?一旁。说来她在?宫中的身份甚是特殊,从皇后娘娘在?杭州娘家出生起,十?二岁的她就在?跟前照顾,后来又照顾了?皇后五个孩子的出生。虽则老五没能留住,但?这宫中是连张贵妃与戚世忠都得惧着她几分面子的,便?连皇帝在?许多事上也对她心存敬重。皇长子楚祁今岁接她出宫照拂王妃,还得亲自一大早候在?乾清宫门外求请了?圣意。

宫巷红红往东西走向四面铺开,过?崇楼看那些勾肩垂脑的烟紫宫女与森青太监,好如一只只碎步慢移的画上人。数月不?回内廷,怎得那碎金溢撒的琉璃瓦下,竟弥散着一股奇妙的静谧与祥和气息,像有什么不?知名儿的又或是熟悉的旧味儿又混入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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