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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陆伍』高丽死士(1 / 2)


沈嬷嬷料不到,如何时间过去了十多年,张贵妃却忽然寻出自己问起这档子?事。到底宫墙根无有秘密啊,这后宫要?起乱了。她?怕把陆梨牵扯出来,便只是默着不敢应话。

张贵妃勾唇冷笑一声,又?继续道:“你可以选择不说?,本宫既能问你这句话,那便是心中早已?有了数,你说?与不说?,都不妨碍本宫将她?斗倒。但?你该知道的是,她?也在暗中找你,你今日说?了,本宫尚能发发慈悲保你一命,否则等?到她?把你揪出来,那时下场你自己想象。听说?你老?家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算算年纪也都是膝下儿孙满堂了,最年长的大孙子?岁初刚当爹,说?起来也是四世同堂。你进宫前的同郡相好李大壮,当初为了救你被折断了条腿,娶了门妻难产死了,几十年也都一直鳏着。你今儿若说?出名字,回头给本宫在皇帝爷跟前做个证,事成?后本宫赏脸放你出宫回乡,你还有二三十年好活。你不说?,本宫也一样?有法子?斗倒她?,可你还有多少日子?活头?是进是退,你自己掂量。”

她?故意不提及朴玉儿生孩子?一事,只把矛头指向锦秀。话说?着便端起边上的银耳羹,轻轻舀了一小勺。

沈嬷嬷果然听得眉间一颤,到底那宫外头久远却又?曼妙的烟火人情深深漫溢上来……哎,困在这宫里太久把人都困傻了,这得有多长的岁月,久得她?都以为那些人和事早已?是上辈子?的空幻……她?默了很长时间,最后便双手伏地不再抬起。张贵妃看出来了便挥挥手,命身旁一干人等?屏退出去。

……

秋天吴爸爸易火燥睡不安稳,陆梨去御膳房给吴全有送了一摞配好的茶包。回来一脚跨进咸安门,就看见沈嬷嬷抱着个包袱从廊檐下迎面过来。

这阵子?院里的荒草被戚世忠叫太监过来除了不少,没了那拂来拂去的舞动,青灰石地砖上一片光秃秃的,倒越发显出废宫的空旷与寂寥来。

晌午日头朗朗,阳光打?着人的眼?睛,看过去人的衣帛也似晕着一层淡光。陆梨看见沈嬷嬷先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然后又?频频扭头往楚邹住的春禧殿看,目中像是隐含着几许感?慨又?或不舍。她?就好奇地住了步子?:“嬷嬷这是要?去哪儿?”

清脆的少女嗓音,听得沈嬷嬷诧然抬头,略微现出一丝慌乱。但?想想又?还好,毕竟宫里无人晓得朴玉儿还生了个女婴,早点把锦秀斗倒了还安妥。

她?便鞠了鞠腰,答道:“原是老?奴该辞行了,四年前贵妃娘娘把老?奴安排在殿下身边,如今殿下在前朝风光无限,身边又?有了姑娘照应,老?奴的差事也就无甚要?紧,这就还回去归贵妃安置。”她?故意这么说?,把自己说?得好像是张贵妃的人,是不愿劳陆梨再惦记。

陆梨前些天原看见过一次沈嬷嬷从外头悄悄回来,当年楚邹跟前的人皆是张贵妃安排的,此刻听了倒也不觉得意外。她?便不好挽留,只说?道:“嬷嬷人好着哩,这些年殿下禁在这废宫里,身子?又?时时不好,得亏嬷嬷悉心照拂。殿下是个记着好的善心人,将来嬷嬷若遇了难处,便还托口信回来。”

她?也不过就十四五岁的青春年纪,却像是已?当着楚邹许久的家,当得那般自然而然。这些天沈嬷嬷把他小两个的恩爱尽都瞧在眼?里,打?心眼?里是安慰的。

回了陆梨一礼,抱着包袱从她?身旁走过。

清风拂来少女发上的幽香,沈嬷嬷睇了眼?陆梨正扭着帕子?的手,不禁又?想起当年她?刚出生时洗澡的模样?。小手儿嫩嫩的,攥得像个小肉球,哭得哀哀哩。这次帮张贵妃做完差事,今生就再也不见了,四方紫禁城里的一切都将是过往云烟。她?就想让陆梨至少知道一下那个歹命的女人。

沈嬷嬷便停下步子?,试探着唤道:“姑娘留步。”

陆梨回过头来:“耶?嬷嬷可是有话要?说??”剪水般的眸瞳里噙着笑。

沈嬷嬷说?:“姑娘可晓得一个叫朴玉儿的女人?”

“朴(piáo)?”陆梨听得一愣,这样?的姓倒不像是汉人的姓了,便摇摇头,满脸茫然。

沈嬷嬷看得有些不忍,但?还是慢声道:“姑娘不晓得也正常。这话说?来就长了,十八年前倭寇进犯高丽,大奕王朝替高丽平了乱,高丽王为了答谢,给隆丰皇帝进贡了二百多名淑女。那朴玉儿就是里头顶顶美貌的,闭月羞花,人间尤物。也是红颜该遭人嫉,万禧把她?安排在东筒子?尽头的闱院里一住就住了四年,老?奴也跟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四年。刚来的时候与你一般大年纪,连汉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笑起来时倒也讨人欢喜。可惜啊是个傻女人,傻,爱了一个天注定不该爱的男人,那人的身家地位可是她?能高攀得上的?生下来一对儿龙凤胎,身子?还没捂暖呢,最后自个儿就先死了。哦,姑娘别误会,这不是在影射姑娘,太子?爷对你是情真意切的,姑娘他日必贵不可言。我这么说?,是因?为看见姑娘的脸想起她?来了,日后姑娘若记着这个名字,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便拿起手边镜子?照照,那镜子?的就是她?的样?子?了。”

说?着堆起眼?角几丝鱼尾纹,慈善地把陆梨再看看,便欠了欠身子?往外走。

陆梨乍听得回不了神,什么叫往镜子?里看看……龙凤胎……心中莫名略过几许空怅。待要?再问那个男人是谁,沈嬷嬷一道微胖的老?妇身影却已?往门外台阶矮下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看到床面上安静地搁着个银镯子?还有一枚小三角的挂饰。像是由原本一个玉佩打?碎成?了两片,然后各自用绳子?穿起来,而她?这个只是其?中的一片。镯子?成?色亦很平常,对着阳光认真一端详,看到内壁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朴”字。日头透过窗眼?晕出一圈朦胧,那银面泛着陈年的旧光泽,像在无声陈述着什么久远的故事,她?怎么多看了两眼?,心里就奇怪地揪着不舒服。

那天晚上的陆梨便入了梦魇,仿佛被搁放在一个漆黑的炕头,正在呜哇着小嘴儿大哭。她?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费力地踢着身上的旧褥子?,像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婴儿。有什么熟悉的、非常渴望的东西正在向自己靠近,带着那彻骨的不舍与爱怜,她?也渴望它,也不舍得它,心里嘤呜着无数的萋哀却对它述不出话来。忽然地一闪,它却又?顿地不知了去向。陆梨的心就重重一颤,猛地从梦中惊醒过来。

八月中秋,月亮银盘儿似的挂在天空,将春禧殿打?出寂夜幽蓝的清影,然后就看到身旁楚邹沉睡的样?子?。十八岁的楚邹脸庞俊逸,五官英挺,似是因?为白日里负荷了太多,睡梦中也像敛着一丝沉郁,叫人看了忍不住疼惜。

若是没有发生过那么多的事儿,陆爸爸还活着,吴爸爸也康健地当着差,小九爷与楚邹无有生隙,就是一直与楚邹在这座废宫里过着也很好呢。可是她?得报锦秀造下的仇。

不是没有机会给锦秀下毒的,可是下了毒锦秀未必会吃。锦秀不比张贵妃,因?着皇帝对张贵妃的倚重,后宫缺之不得,锦秀目前也无有胆略去挑衅皇帝的底线,因?此张贵妃在宫里是肆意且宽心的。锦秀对饮食却极致之仔细,惯用着专用的银勺儿,倘若觉得那银勺儿还不放心,有时便故意把东西匀出一份打?赏给下人,叫下人先吃,她?宫里的奴才都怕给她?试膳食。陆梨原本想来日方长总有机会,哪儿想却被指给了楚邹,行动倒拘束起来了。

似是因?为担负了陆梨的仇,近阵子?的楚邹卯足了劲儿往上挣,上朝时在前朝谦恭隐忍,下了朝又?到皇帝跟前戳脚子?站班。一个皇子?爷每日扶着皇帝的辇轿从宫门里赫然出来进去,那扶轿子?的事儿按制本该是太监做的,他一个废太子?都做了。宫里奴才们表面谦恭忌惮,暗地里亦没少当做笑料嘀咕。

陆梨忍不住心疼地抚了抚楚邹精致的薄唇。夜风透过被褥的缝隙吹进来,使得腰背有些凉,近阵子?被他要?得勤了,原本早该到的月事过了四五天还不见影儿。陆梨心里无底,想到白天沈嬷嬷对自己说?的话,怎的忽然有些迷惘和楚邹的未来,不由将身子?往楚邹边上靠了靠,想要?取他的暖。

那柔软贴近胸膛,楚邹便无意识地把她?在怀中一揽。呢喃着清泽的嗓音问陆梨:“可是做梦了,害怕了?”

他自得了她?后,无人时对她?的语调总是百般柔情,与少年时的冷薄判若两人。陆梨心一暖,应了他一声:“嗯。”

“吱溜~”楚邹便贪恋地啄了啄她?的嘴,将她?往身下一沉:“有爷护着你,几时都不需要?怕。”

那清健条长的身躯压得陆梨透不过气,陆梨的腿被他往两旁掰开,又?氤氲地应了声:“嗯。”

……丑时末了的寂旷殿堂之下,静得压不住粗浅交错的喘息声响,两个人在被褥里蠕了半个多时辰,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谡真王完颜霍此次朝贡还算心诚,皇帝也就以礼相待。八月十五那天宫中设了招待宴席,十六请了戏班子?连唱两天,十八日游万寿山,到十九那天便去了郊外的马场秋狩。

留了张贵妃与德妃淑妃在宫中掌事,后宫去的除却几个育有子?嗣的宫妃与小公主皇子?,连同怀孕的孙凡真和李兰兰也带上了,月份小肚子?还没起来,到底总窝在宫里太闷,皇帝便赏了恩典一同出城去散散心。讨梅托了二公主楚池,春绿得了康妃的提携,也都一道有份儿。

原本康妃锦秀是没旨意去的,皇帝并?未有叫她?。只楚鄎在出发前一天过去请安时,对锦秀说?了一句:“我明儿要?和四哥学骑马了,太-祖皇帝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我身为大奕王朝的龙子?皇孙,可不得这般怯弱,我得学着克服它。”

锦秀听了便从屉子?里取出一副崭新的护膝与护肘,然后抚着腰蹲下来道:“九儿不说?,锦秀也有这样?的意思。从前倒是总想叫你学,可殿下那时的眼?睛……身边也无有妥帖人照应。如今有四爷在,倒是叫我放心了。”说?着就抚了抚楚鄎白俊的小脸蛋,目中几许沧瑟与爱眷。

锦秀那天没上妆,似是洞穿了楚鄎对她?暗生的芥蒂,称呼间也时而不自觉地谦卑下来,不再用“本宫”与“小九儿”,而改叫“殿下与锦秀”了。楚鄎本是有意叫她?听出自己与四哥亲近,不再依附她?,怎的真被她?听出来了,心中却又?顿生空落。他依旧是恋眷着锦秀的,可是眼?睛却又?不自觉地往她?的肚子?那里看。

锦秀似察觉了,便低下头一默,复又?抬起头晕开笑颜:“算起来,进宫已?有十七年,这皇城里不倒的是宫墙,唯人情却是最短最留不住。我近来时常梦中见到从前的伙伴,她?们对我笑,亦或对我哭,有多少是拉过手起过誓的姐妹,转头却又?冷面薄情了。但?这都不怪她?们,这原是宫廷百年沉淀下的精髓。只是听说?常梦见死人不好,夜半醒来常感?心头空空,就好像被她?们召唤着,整个人也将要?遁入那空境。唯怕哪一日醒来忽然身边便真空了,再看不见我们小九儿……呀,瞧瞧我,这都说?了些什么,殿下自去玩得开心就好。”

她?说?着潸然地抿了抿嘴,悄悄轻拭了一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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