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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捌肆』又谁故去(修)(1 / 2)


那两条提回去的蛇被陆梨做成了汤,叫宫女提去了次日的野馐宴上。用蘑菇、鱼翅再加以?青翠的丝瓜,同置在紫砂盅里煲烂,味鲜美且清甘,夏日里佐以?食用既养生又开胃。

是作?为?德妃的菜品提去的,清风苑里摆着一条长桌,得到豆子最多的前三道可?呈到万岁爷的跟前去品评。琉璃瓦檐下的四角院子,坐着莺莺燕燕姹紫嫣红,除了张贵妃头疼没?能来,其余嫔妃们并未因?为?两个流产的不得宠妃妾而受影响,互相低语娇嗔着很是热闹。

翠竹轩下,三岁的楚恪耷拉着小袍子,仰着脑袋看皇帝试他?的汤钵子。黑眼珠子一目不错的,看见皇帝舀起汤勺,自己倒先舔了下舌头。锦秀一身莲色宫袍坐在楚昂边上,这样的后宫比评她通常是不参与的,倒不是不能参与,而是没?有意义。楚昂不会给她更多,这后宫里皇后与贵妃的位分,她也永远没?指望能逾越得过去,但该给的他?自会给,甚至不需要她开口。从某个方面而言,她已经是他?的一个附属,不需要旁的衬托。

见楚恪舔嘴巴,自己便也试了一勺子,叹道:“这道汤味美而鲜,鲜而不腻,加了野蘑菇与丝瓜,入口更为?清爽,倒是甚附和?今次设宴的主?题。皇上您说呢?”

楚昂心许,便好笑着看向楚恪:“这是你德妃奶奶院里的一份?”

他?还?甚年轻,就业已儿孙满堂了,微笑时长眸熠熠,威严又不失亲和?。楚恪满脸崇拜地看着,点头应:“嗯,是蛇肉。我?屙尿,有蛇咬我?壁股,怒泥把它们下锅了。”说得甚认真,把屁股背后的小袍摆撩了撩。

学话太早,眼下倒学成口齿不清了。皇帝想起老四小时候,不由逗他?道:“哦,还?有哪只蛇胆敢无视天尊,咬朕的小皇孙么?”

陆梨站在台阶下,听了忍不住噗嗤笑:“皇上别听他?。屁股倒是真的被草叶子划了,可?不是蛇咬的。那两条蛇,一条是五步蛇,一条是金环,若被咬了口子,不出五步就得毙命,这会儿可?没?精神?头站着说话。”

她的声音清灵悦耳,一抹孔雀蓝的麻布裙站在院子里,夕阳余光打着脸上笑靥青春,总让人看得心绪平和?。

楚昂便转头对她道:“五步与金环……这园子附近的毒虫蛇蚁素来有侍卫负责驱赶,如何会冒出来两条南方剧毒之蛇?你且说来与朕听听。”

陆梨瞥了眼锦秀,锦秀妆容精致的脸上噙满仁爱,此刻正眼目深深地笑望着自己。

她猜都不用猜,昨天那事儿一定就是这个女人干的。楚恪回去对她说,在林子里躲着躲着,屙泡尿就找不着人了,看见两个太监提着兜子,指着西?出口对他?说自己在外头——必定就是存了心把楚恪支走,好趁四下无人时暗中下毒手。等到天黑侍卫们找来时,那时自己早已经毙命了,蛇也早就游走,多么妙的一招。

陆梨便敛下眉目,也做乖巧的模样道:“回皇上,非在园子遇见。是那玉桥对面的树林里,奴婢带着小世子采蘑菇,不晓得后头怎就游来了两条蛇,小世子因?为?扯袍子慢了一步,那蛇险些就啮上他?的脚后跟。幸亏王世子殿下与将军及时出箭,否则陆梨便是赔上自个儿性命,也断无颜面对皇上与德妃还?有三王爷。”

说罢愧惶地施了一礼。

一旁的德妃慢慢听完,这时便开口道:“说来也是蹊跷,若是寻常毒蛇倒罢,这五步之内叫人死的却?是狠毒了些。自从去岁皇上马场秋狩遇刺,臣妾每逢宫中出游,便总要多提几个心眼。莫说小恪儿是老三的命根子,就咱们园里的这些皇子龙孙,哪一个是舍得伤着的?单只是两条死了倒罢,就怕不止这两条,几时大半夜游出来啮人,防都防不住。我?看皇上这事儿还?是派人查查比较好。”

已经四十二岁的德妃,虽平素不抢风头,可?这宫里的后妃哪一个都没?有她陪伴楚昂的时间长,话一出口是颇有些分量的。做着庄严的脸色,眼睛把周遭的几个小皇子小公主?一扫,四下里顿时起了窃窃私语。

一直静默着的锦秀,便讪讪然笑道:“这园子里毒虫蛇蚁向来不少,侍卫虽抓,抓也抓不干净。宫女们送个午膳的功夫,台阶下就能伏过来一条蛇,怎晓得就是毒蛇了?切莫是场误会,把大伙儿吓得人心惶惶。”

陆梨眼波流转,面不改色地接过话茬:“回康妃娘娘,用蛇煲汤,先得拔其毒牙,去其毒囊,这道工序是托膳房太监办的,牙还?留着呢。只被德妃娘娘方才一提醒,奴婢倒想起来一件事。昨儿出林子前,看见近出口的水潭边印着两双脚印,一双浅些无法分辨,另一双却?是左右大小脚。那当口清悄悄的没?别人,奴婢猜测莫不是谁人从外头带了毒蛇进来,便给留了心眼用草叶子盖住,此刻应该脚印还?在,皇上若是要查,奴婢可?随同前往。”

去岁高丽死士行?刺一事,确然戳中了楚昂的防线。当下正要启口吩咐张福,身旁锦秀心弦一悸,忙柔声打岔道:“唷,还?当是哪来的毒蛇,又听了这么一说臣妾才总算想起来。说来也是臣妾弄巧成拙,因?听说毒蛇去牙之后蛇肉补益明目,这便让袁明袁白两兄弟从外头弄了两条。记得还?与皇上提过几回的。昨日叫他?两个提去剥皮,好趁夜煲了今儿在宴上呈给皇上与九爷。不料那两兄弟去了回来,说是没?留神?被溜进了河里,臣妾只当是寻常品种,既去了河里便没?再追究。今儿想来却?是两个撒了谎,叫那蛇溜进林子害人了,该叫张公公命人打一通棍子,这叫个什么事儿。”

一边满面自责,一边仰着颧骨瞪向陆梨。确然是她吩咐袁明袁白干的,每见一回陆梨青春娇妍的美貌,夜里便要受那雨夜怨魂的折磨,她是有多么恨不得立刻把这丫头从跟前剔除。只是没?想到陆梨却?远不似朴玉儿的愚善,竟能有恁般心计,叫她逃过一劫又一劫。想到那两太监的疏漏,暗暗地只觉怒火中烧,幸得自己早有预谋。

因?确然是与自己提过几回的,楚昂便不再说什么,只吩咐张福去把两兄弟叫来问话。

“哎唷——哎唷——万岁爷饶命,娘娘开恩呐——”隔着一道红墙琉璃瓦,棍棒与哀嚎声清晰入耳。司礼监杖责起人来不手软,袁明袁白仗着是双胞胎,自小没?少在戚世忠跟前讨巧卖乖,几时吃过这般苦头。那闷棍子一声下去,两个的嗓子就嚎两嚎。心里想到陆梨便恨得直磨牙,去他?个狗-日的“啮小皇孙”,那当口林子里明明就她一个,可?是这话却?不能说,说了皇帝一样也饶不过他?二个。只能咬着牙默认是被蛇跑了、对康妃撒了谎,真是有冤也得和?着血往肚里咽。

嚷嚷了老半天没?人理,不禁恨道:“小麟子你她娘的够狠,当年差点没?让你一盆子辣椒面扣瞎眼。今朝变成姑娘身了,你那根弯弯肠子还?是毒——哎唷疼死我?的娘也,娘娘开恩呐——”

那年轻太监的嘎哑嗓子隔着道墙飘进苑里,偏偏三句两句不离“娘娘开恩”,听得锦秀的耳朵就跟针扎。一桩全盘周密的好事就这么给破坏了,还?生生得罪了德妃。

笑容便难掩僵涩,吩咐兰香道:“去叫人把窄门关了吧,好好的一顿家宴,莫叫几个混奴才坏了兴致。”目光阴阴然扫过陆梨,剜了一剜。

陆梨亦不甘示弱地抬起眼帘。其实哪有什么脚印,不过是她江锦秀做贼心虚罢了。小时候总被那两太监压着骑山羊,便记住了袁白的一双大小脚。总干坏事,叫他?二个吃一通棍子挨点教训也好。

忽而瞥开视线,看到对角座上,王世子李仁允遥遥抛过来一道赏识的微笑,忙对他?屈膝一揖,感?激他?的不说破之恩。

三公主?楚湄在回廊上打络子,瞧见这一幕,便轻声笑:“那个王世子总是看陆梨,怕不是心中有意。眼瞅着四哥就要娶太子妃,陆梨若是能嫁去作?个王妃,倒是于谁都两全了,你说呢?”

宋玉柔在旁边接着她的络子,这些女孩儿的活计他?是从来不计较的。楚湄因?着右耳不敏,幼年常被楚池与宋玉妍几个王府郡主?排挤,在宫中鲜少与谁人来往,倒是宋玉柔从来无所谓那些世子的嘲弄,不离不弃总伴在她跟前。

这会儿正瞅着院子里的陆梨愣神?,看她耳鬓几缕轻拂的碎发?,看着她微微上翘的嫣红嘴唇与乌泱的眼睛,耳边似又回荡起那永祥门下的撕扯——“你看他?两个,她长得和?他?一模一样。”“你胡说,你才和?她一样呢,你全家都和?她一样。她是个小太监!”“打起来啦!打起来啦!”

他?想起陆梨幼小爬人裤-裆、被人掏蛋的一幕幕,对比自己的衣食无忧骄宠无度,眼角就有点发?涩。听见楚湄又重复了一句,这才低头敛回眼神?,似踌躇了一下问道:“要是今后你我?生了小傻子,那可?怎么办?”

两个从三四岁起就一块儿长大,从来也没?有谁对谁山盟海誓,也没?有说过求婚定亲,可?怎么就认定了要做夫妻似的。楚湄耳根子有点红,答:“好好的人怎么会生傻子,你又在胡思乱想些啥?生了就养呗。”

宋玉柔看了眼陆梨腰带上的玉佩,他?是昨儿在林子里偶然撞见她和?那朴将军那一番对话的。默了默,又问:“若是生下一窝子傻子,你到时可?要怪我?了?”

楚湄不高兴了,她在人前虽不多话,可?对着宋玉柔也是爱娇纵的,便把络子往他?手心一堆:“玉柔哥哥绕来绕去,是在嫌湄儿的不好?若是这样,便一个也不要,明儿起你也不用再采花送进来了。”

宋玉柔这才放下心来,他?心思弯弯绕绕跟蜂窝眼子一样多,当下便打定了主?意装糊涂。莫说陆梨自己也不知道爹是谁,就真的是隆丰,与楚湄是堂兄妹又怎样,这个秘密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左右底下还?有两个弟弟,与她在一起便真生了傻子,也不至影响宋家的香火。

一时便抿了嘴:“我?自是愿意娶你。不过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抱着个小胖团对我?又恨又挠。”

“你脑瓜子里生坑哩。”楚湄这才缓了气,羞恼他?一声。

不远处的客座上,宋夫人楚妙看见这一幕,便对丈夫道:“看那边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昨傍晚从林子里回来就没?心没?绪,先前庙里方丈给的那枚三角玉,叫他?戴着护身,嫌土气不愿戴。夜里不晓得起了什么劲,又是翻枕头又是掀被子,找出来愣是盯了大半宿。”

宋岩正为?楚妙剥着果仁,闻言顺势朝儿子睇一眼,爱宠地应道:“小子长大了总该有秘密,闹不出大事便甭拘着他?。”

他?似乎对这个儿子甚是有缘,后来生的老四、老五两个小的,一样也是疼着宠着,可?再没?得他?这般宠惯。

楚妙想起当年庙中置换的那个小宝,眼中微微哀凉。复又缓和?了笑,嗔他?道:“不枉宋家这份偏心,倒是真养成你儿子了,恁的孝顺。只是眼下该把他?收敛收敛,到底要为?着玉妍考虑。王朝皇室严苛,少见谁家女儿嫁了太子,儿子还?能尚公主?的。一则那三公主?耳有微疾,母家又无势力,二则咱们宋家风光太盛也不好。”

说着看了眼一旁发?呆的大女儿宋玉妍。宋玉妍梳着两朵花苞髻,着一抹樱草色荷花底斜襟褂子搭百褶裙,俏生生地坐在官帽儿扶手椅上。大热的天,她却?是在颈子上系了朵蚕丝蝴蝶结,端着腰挺着胸脯,目光好像很认真地看着场院,其实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浮想什么。

楚妙看女儿今日气色似乎娇艳了不少,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不说话也罢,宋家之女配东宫那是早在皇后当年就有暗示过的,何况皇四子眼看风头日盛,她只要能乖乖嫁进去便是。

眼角余光扫过陆梨,看她微匍着腰在给楚恪喂饭,夕阳下眉目弯弯笑得倾城。是比玉妍要美上十数分的,这京里怕是还?没?有谁能比过这丫头。想起楚邹先前对她的用情,不禁为?自己的女儿生出些酸意……

问宋岩:“早就觉着那小太监生得精致,不料原出自高丽进贡的第一美人。当年宋哥是禁卫军千户,素日在宫墙下巡视,可?有见识过那淑女容貌么?”

宋岩瞥了眼陆梨,墨玉冠下的隽脸不自觉一沉,只把剥好的果仁递至楚妙手里:“宫中行?走每一步皆须谨慎,目不能斜视,心不许有旁骛。更何况三丈宫墙阻隔,那东筒子里就是有美人,又岂能容你分心打量?夫人缘何忽然问起这些。”

楚妙原也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似乎并不喜悦提及这话题,便没?有继续。心下虽微感?奇怪,这么多年了,还?从没?因?为?哪个女子而使他?有不快,但也并未多想。他?对她的好已成习惯,身为?一个女人该得了,多年从未对自己有过空缺,满园子的王爷也没?谁像他?这般自然而然地给为?妻子服务。见几个王妃抛来嗔笑表情,便把果仁往口中一含,赧着脸绕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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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唷这屁股,几天了都不能落座,奴才们为?着娘娘可?是掏心掏肺了——”

六月十五到的园子,清风苑里一顿宴席结束,六月二十九那天便回了宫。晌午的承乾宫里,锦秀端坐在嵌玉雕花罗汉榻上,轻抚着狗脑袋。听下头袁明袁白两个哀叫了半天,这才勾唇冷哼道:“掏心掏肺也没?见你办出个好差事,这事儿本宫算计得周全,愣生生就败在你两个蠢货手里,也好意思说。”

这话说的,敢情哥俩个还?没?少给她擦屁股?袁白心底吃瘪,面上只耷拉着脑袋:“真冤枉啊娘娘,千真万确林子里就她一个。那当口奴才们瞅见春绿和?她在说话,后来春绿从东口出去了,奴才们这才把东西?游出来。怪就怪那丫头命太好,怎就凭空杀出来个王世子。”

锦秀听了心里极不爽快,她是想置陆梨于死地的,若非她在尚食局有意制造自己怀孕的痕迹,若非她在小九跟前的吐露,那个孩子兴许就能够偷生下来。

把她嫁去高丽不过是下下之策罢,倘若能在楚邹离宫期间把陆梨弄死,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等楚邹从江南回来,他?父子二个之间的关系都可?再生出裂缝;而嫁去高丽做王世子妃,最终便宜的还?是那丫头。

她略微上翘的颧骨耸了耸,红唇一抿:“吃一见长一智,你兄弟二个也不是头一回败本宫的事了,幸亏本宫下了步险棋、反将一军,否则不定此刻正在哪里游魂。眼下皇四子即将回宫,朝堂和?后宫这次不知又会有多少起伏,须给本宫盯仔细了,莫要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说的是先前袁明袁白对张贵妃出卖她在找沈嬷嬷一事,若非戚世忠下的“高丽死士”那步棋,只怕现?在她江锦秀早已经被张贵妃扳倒了。

兄弟俩不晓得怎么竟被她知道,不禁有些瑟瑟然,眼下贵妃病着,这后宫就是她康妃一人拿大,只得战战兢兢应不敢。

听见锦秀问:“那老妇安置得可?妥当,可?别出什么篓子。”

连忙勾头趴地答:“这事娘娘放一万颗心,藏在那地底下,除了耗子能溜进去就没?别的活物,奴才们誓死效忠的是娘娘!”

锦秀便宽了心。琢磨着宋岩这里还?是一根刺,看见外头小九一袭枣红袍服踅进来,便嘱咐道:“那就好,也别给弄死了,留一口残气,指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她说话。今儿就到这,看见的听见的胆敢说出半句,便是你干爹也保不住你。”

说着便打发?他?两个离开,笑盈盈地迎出殿门:“是小九爷来了。这两个奴才办事不顶力,险些伤着了小世子和?陆梨丫头,先头在园子里匀不出时间,今儿得空叫过来好好训一训。”

那两道青黑曳撒勾着脑袋出去,是从没?干啥好事的俩孬太监。小九楚鄎不禁微微蹙眉:“真是叫过来教训?陆梨是小九的朋友,康妃不要去为?难她。”

锦秀听了,像是十分诧异他?竟会质疑这种话,有些震惊地答道:“殿下怎么会这样问?陆梨丫头的母亲与我?是同院四年的姐妹,当年两相扶持、清贫与共,便是没?有九爷这层关系,我?也总不会去害她。不然何必心心念念着为?她安排亲事,就是为?着能给她母亲一个交代,为?着当年的那一份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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