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林坳,大清早一声“咔嚓”巨响,惊起一片飞鸟,扑棱棱似逃难一般,时不时还吓掉一两根羽毛,一时间倒也热闹。
“呃……”
木兮颜被拦腰挂在树上,树枝折裂的抖动及飞鸟的喧闹将她惊醒。
朦胧睁眼,只觉自己到了荒山老林,树密草紧,青苔厚积,一阵寒冽瘆人之感迎面扑来!
可聚拢记忆想起昨夜……也许是前夜、上前夜,鬼知道她挂了多久……这寒冽瘆人感挺好,至少她还活着!
只是……放眼看去,自己这上不上下不下,距地面足足有三丈高,该如何下去?
总不能……再摔一次吧?
想想,还是爬树保险。
于是挣扎着想从树枝挪到树干处,然而……
“咔!”
“啊——”
只闻得一声干净利索的脆响,木兮颜便顺着垂下的粗枝垂直坠落,最终“砰”一声砸在地上!
世界突然很安静。
感觉眼前在冒星星,脸疼腿疼浑身疼,缓了好一阵,才吐掉爬进口中的枯叶:“终于……下来了。”
因是脸朝地趴着摔下,看不见四周,刚想收回手爬起来,却突然发觉两只手里似乎各抓了一样特别的东西。
尽力转脑袋挪眸看去,左手是一根白棍,右手是……一只脚?
顺而往上……
“我的妈呀!”
一骨碌翻身往远处缩去!
“你你你……你……我告诉你!你已经杀了太多人,造了太多孽!最好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木兮颜颤手指着如木桩子一样立在两米外的冷血杀手,影子!
手哆嗦得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欲拿左手抓住抖不止的右手,动时,才惊觉避过来时左手按上了一个东西。
挪手细看,微微闪光。
她记得,这是楼断雪的那个发光小瓶!
崖上相杀,她拿出此物,这冷面杀手就凌空而降。
莫非……
似想到什么,她忙一把抓起,对准面无表情的杀手。
只见他扔下手中剑,双手合十。
木兮颜:“……”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这意思?
且当它是吧。
或是明白了,这个发光小瓶许就是控制这个冷面杀手的东西。
为了验证,她拿小光瓶对准他,道:“坐下。”
果然,对面冷血杀手一秒坐地上。
“站起。”
杀手又自地上站起,极为听话。
如此,木兮颜稍放心了些,否则他一出剑,自己玩儿完。
只是……为何他坠下来如此整洁,自己坠得狼狈如流浪汉。
还是得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说。
刚想站起,右腿一阵剧痛刺得她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看时,才发现一条拃长的血口子直直拉在小腿上,而且踝关节好像也脱臼了。
还有脸上,刺辣辣地疼,摸出是伤口,而且血已凝结。
“楼断雪,这次老娘没死成,回京之后,老娘送你落罪丧葬一条龙服务!”
回到当前,还是想怎么离开这鬼地方吧。
再试两下,依旧站不起来,身上痛处颇多,只怕不止腿脸受伤,想了想,最终目光落在对面杀手身上。
自己腿伤,他腿好呀。
虽然与杀手为伍很不光彩,但眼下情况特殊,还是保命为先。
于是拿着闪光小瓶对准他,道:“你,过来。”
杀手乖乖地走到她跟前。
对方太高,木兮颜头仰得疼,又令他蹲下,然后盯着他,认真问:“我们要离开这里,我腿走不了了,你……背我走,可以吗?”
影子杀手:“……”
木兮颜:“你知道‘背’是什么意思吗?”
见他不动不言,就像一个木桩子,木兮颜耐心询问。
然,依旧无应。
看来是不知道了,心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么深奥的句子他都能……算懂,一个“背”却不懂?
可真是个怪人!
看他是只望不上了,还得靠自己,还好左腿虽亦有擦伤,倒也不重,拄个拐杖应该能走。
抬眸四望,见五米之外的藤网上有一根现成的木棒,于是令影子给她取来。
到手后,忍着痛拄棒站起来,试走了两步,平路还行,要是爬坡过坎儿,恐会难些。
四下看了一番,此处离崖底还有约莫三五丈的高度,上下皆无路,只能平走,且走一步看一步,看能否寻到个暂避的山洞吧,否则到了夜里,见这地上处处白骨便可知,定是有不少野兽出没。
说走就走,让影子跟上,回头见他空着一双手,又令他把剑捡起带上,万一遇上野兽,也才有个能对付的家伙什。
*
京城,不知是谁将六皇妃失踪的消息捅开了来,甚至传起了她是那被端的飒北窝点的幕后主子,因窃取东凌情报的事迹败露,畏罪潜逃了。
“辜楚玥”的失踪本就不寻常,临柯尧干脆顺言行计,将其两个丫鬟念夏和拂冬拘起来,派人细细审问。
至于被端掉的聚来宝赌坊一众人等,经一一甄别,确定那赌坊老板及其四个手下果然是飒北安插在东凌的秘密信使,专搜集东凌情报,且已植根十余年之久。
本要刑审问出更多有用线索,然这五人竟皆视死如归,纷纷自尽!
倒是那赌坊老板临死前道了一句:“皇室相残来无尽,手足祭血染山河。”
此言传到临柯尧耳中时,虽只以为是对方死前胡言,可还是在他心头过了一道。
皇室相残,手足祭血……他不愿这种悲事发生在他身上。
*
另一边,念夏拂冬被拘押在一处常用来处罚宫人的清院,各绑在一根粗的人形架上,轮番被好几个嬷嬷和内侍问讯。
不过两人口风咬得紧,坚称她们只是公主的陪嫁侍婢,且公主嫁来东凌也只是遵两国皇帝之旨,和亲,其他的一概不知。
如今离公主失踪已两日有余,她们自是担心,同时心里亦憎恨东凌,好歹六皇妃也是堂堂飒北公主,闻其失踪,不第一时间寻人不说,竟还将她们关押问讯!
完全是不把飒北放在眼里!
眼看着外面的天又快黑了,两人心头只如爬了数以万计的蚂蚁,啃噬得她们心慌惧惮。
而这忧怕,随着“吱呀”一声门响,更甚几度。
只怕是问审的人又来了。
然,待她们在晦暗中辨清来人那张脸时,蓦地惊住!
二侧皇妃,楼断雪!
她来干嘛?炫耀?还是杀人灭口?
公主前不久刚跟她发生了冲突,难道……公主的失踪跟她有关?
楼断雪将门关上,看着这两双熟悉的眼睛里爬满惊恐,她却笑了,一步一步逼近。
“你……你要干嘛?”
念夏警惕。
楼断雪勾了勾唇角,良久,才言:“你们公主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之事,如今一走了之,竟让你们两个背黑锅,啧啧啧……真是两个小可怜!”
说间,竟抬指勾上念夏的下巴。
念夏脑袋一撇,躲开,眸中爬满厌恶:“公主失踪,是不是跟你有关?”
眼下只要能寻到公主,她也顾不得身份地位会得罪权贵了。
“失踪?”楼断雪手指在空中停留片刻,收回时轻笑,“谁说你们公主失踪了?”
“那她在哪里?”
被绑于另一人字架上的拂冬追问。
楼断雪突然转身,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你们确定,这几个月你们尽心服侍的公主,便是真的飒北公主辜楚玥吗?”
此问一出,念夏拂冬相视一眼,皆露疑惑,旋即又明白这个女人不过是在挑拨离间!
“公主便是公主,哪会有假!从新年宫宴上开始,你便对我家公主不善,到底有何目的?”
“说到这个,那日你也是侍在她旁侧,你觉得她那鞭法如何?”
楼断雪立去念夏跟前,笑看着她,问。
念夏微微垂眸,眉心轻拧,说来也怪,公主自小以鞭为武器,那一根冰魄雪鞭使得是出神入化,可那日宫宴上,公主惨败不说,那手中鞭竟也不似那么听话,尽武不到往日那般流畅利索。
后还是得四皇子相助,才不至于被楼断雪这恶女人伤了脸。
“还有,我听说飒北公主恃宠高傲,手段颇狠,身边有一善制噬心散的毒奴,到哪儿都必带着,我这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倒是不曾见过这制毒高手一面,可惜,可惜……”
说道这个,念夏也觉得奇怪。
当初公主联姻,确实要将毒奴留在身边,且此人也着实常跟公主两侧,可不知为何,亲队返程那日,公主硬是命毒奴回国。
后来自己问过,公主直言如今身在东凌,不比飒北,毒奴留下恐生不便。
不过确实也是这样,毕竟毒奴乃男子,总不能让他在后宫进进出出吧。
“公主行事,自有她的打算!”
“是了,自然是有打算的,只怕已是随她的临君北去了。”
“你什么意思?”
念夏骤惊!
“你还不知?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楼断雪故作诧异,又“善心”解惑:“你这日日服侍她的丫鬟,竟没发现她最近很不对劲吗?特别是听闻四皇子战死的噩耗后,那悲痛,若说落在夫兄弟身上,恐有些太过了吧,倒是情人更合适。”
“你!”
念夏起了怒火,她怎可如此肆意污蔑公主清白!
“别急呀,听说你也是个机灵的丫头,自己想想。”
虽念夏怒于楼断雪诽谤公主,然听见的话总归是过了耳的,竟真的暗想起来。
她记得自己将四皇子战死一事告诉公主时,公主那脸色确实骤然生变,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公主日日将自己关在屋内,每每见她,也是眼红微肿。
不过……公主一直只是利用六皇子谋夺太子妃之位,进而登上东凌后位,这也才是她们的皇上想要的。
所以公主与六皇子相互不喜她们皆知,既是不喜,爱上了旁人又如何。
“接下来,咱再说说这次她离奇失踪之事,”楼断雪知晓念夏沉默便是想了,于是继续,“前一日她才自聚来宝赌坊取了情报,次日赌坊便被举报乃飒北窝点,而她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你们不觉得怪吗?”
闻此,念夏第一反应却是这楼断雪怎知公主去了聚来宝赌坊?!
莫非公主的失踪果真与她有关?
“想知我怎知她去了聚来宝?”
楼断雪似看穿了念夏的心思,笑道:“因为若我不举报,次日你再进去,进大狱的人就该是你了……哦,对了,还有你们贵妃那丫头,浣溪。”
于念夏而言,此人所言愈发诡异,好似她们的一切皆落在对方眼中,无处遁形!
可这又说不通。
“你是二皇子的人,怎可能如此好心地帮我们!”
楼断雪:“我当然不是帮你们,我是在帮飒北。”
“帮飒北?”
念夏拂冬再对视一眼,心中第一念头,只怕是前些人问讯自己无果,才派了这八面玲珑的楼断雪来吧!
见这两丫头反应如此迟钝,楼断雪头疼!
索性直接甩大招!
“念夏,庆和三十八年三月五日入宫,当日也恰是你八岁生日,五年后的腊月十三被派去伺候年仅十岁的楚玥公主;拂冬,庆和三十九年被卖入宫,你比辜楚玥小两岁,因六月初八辜楚玥在宫中闯祸惹怒皇帝,你替她受罚,后被她带在身边随侍,为庆祝第一次顺利逃出皇宫,辜楚玥给你们一人奖励了一件礼物,念夏的为绕雪梅花簪,拂冬的是滴水翠耳坠。”
听这番话,念夏拂冬已是眸子惊大,满脸疑惑!
她们皆是被卖入宫中的婢女,这些细事,具体到年月、礼物,除了她们自己,还有谁能知得?
怕是连公主也早已不记得,那为何这楼断雪会知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是谁?怎会知道这么多?”
“这些事,你觉得会是谁知道?”
楼断雪问。
念夏:“……”
她细想,除了她们自己,若说还有,那最有可能的便是公主!
可公主怎会将这些告诉楼断雪?
见她们还没反应过来,楼断雪气盛!
要不是因为对付莫静需她们帮忙,她真不想认这两个笨蛋!
“联姻路上,断雪崖前的小屋里,辜楚玥欲杀血眸灾星,而血眸灾星说她临死前有一事需单独跟辜楚玥说,于是辜楚玥将你们二人和屋内另四个侍从支了出去,待你们再进去时,那‘血眸灾星’便已经被‘辜楚玥’杀死,后扔下了断雪崖。”
念夏拂冬:“!!!”
此事知者更少,楼断雪又是如何知晓的?!
“你们怎就确定,地上死的一定是血眸灾星,而不是你们的楚玥公主?”
只怕不挑破,这两个笨蛋会惊到脸抽筋也想不通原委!
此言着惊,再度引念夏拂冬相望,最终齐刷刷地看向楼断雪:“你……”
对啊,公主还有一个血眸灾星的妹妹,这两人长相可是一模一样!
当日在小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们根本不知,只是进去时,便见一人已死,其实她们也不知死的到底是谁。
说到此,如今的公主倒还有另一件怪事:自从杀了血眸灾星后,她便再不让自己和拂冬伺候她沐浴,初时她们亦奇怪公主转变太大,可根本没往桃代李僵上想!
“你……”
就如遭人捶打了一番,念夏脑中嗡嗡响,心脏亦压迫得紧:“你是……”
可这也不可能,这张脸,跟公主面容,天差地别!
她怎么可能是公主!
“你们自小伺候楚玥公主,想必对公主身上的记号定是再清楚不过,若想求证,明日未时,宫外汤露温泉。”
楼断雪知她们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确认罢了。
既然要做最后的确认,那她便给她们证据!
说罢,转身离开。
没行两步又停下,未回身,只微侧头,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出这间屋子,明日出宫,或可以寻你们的公主为由,眼下的莫静,必然是会答应的。”
之后再未停留,开门出去。
外面天已近全黑,再“吱呀”一声后,周围落了死一般的沉寂。
念夏拂冬皆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
*
雲莱客栈二楼西北角的僻静客房,灯已点上,但颇有些晦暗。
女子依旧男装打扮,黑布遮面。
“公子唤属下来,可是有任务了?”
蓝衣公子负手面窗而立,背影冷傲,见不得表情,只闻他问:“临君北是否真死了?”
此言让女子不得不忆起王爷战死的伤心事,虽立场相对,可他的死于她而言,亦是莫大的打击。
“是,如今王府悲戚一片,管家符铅已经在开始布置灵堂,请法师,等临君北的灵柩一回京,便要开始作法超度。”
听此,蓝衣公子背后手指微一颤动,但静后便如什么也不曾发生。
“临君北生前让你们查的当年筱嫊儿被污蔑一案,可有结果?”
“有,”女子不瞒,“所有证据皆已整理好,原本王……临君北打算西征回京后便立马处理,只是如今看来,他是再无这机会了。”
“幕后之人是谁?”
“莫静。”
“莫静……”蓝衣公子重复,似乎并不惊奇。
“所有证据,属下皆做了备份,若公子需要,属下明日拿给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