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门前,皑皑白雪中,木兮颜一直望着临君北离开的那方,伫立良久,直到连筝唤了她好几声才回神。
心早已随临君北而行,所以很是无精打采,再加这天气冷得伤人,便也只终日窝在南苑,由连筝和飒奇陪着研究些医理毒理。
虽每日都会让府中人打听战况,但怪的是一直未有任何消息。
她猜想,许是眼下临君北出发不到十日,还未有战报传回。
然直到十一月初,管家康伍送来一封标明自己亲启的信,才让她震惊临君北真正的计划——出使飒北!
原来他说的两国交战根本还未发生!
而他此次回北关的目的,亦非领战抗敌,而是只身入飒北,欲以文止战!
比起战场上见真章,独入虎穴更危险千倍万倍!
为什么不让自己知道!
双拳捏紧,早已将信纸攥变了形!
“告诉我,王爷此战的真实计划到底是什么?!”
木兮颜知晓康伍是北关王府的管事,但亦同叶司聿一样,是临君北的近侍。
临君北将他留在王府,便是为了保护自己。
所以他定知实情!
闻得王妃突然问上此事,康伍心疑,那封信……
“说!”
木兮颜语气质冷。
王爷有令,在他回来之前,不可让王妃知道任何关于他此行的真正计划,所以康伍只得以众人皆以为的计划圆谎:“自然是领军出战,飒北已经欺负到北关头上来了,王爷身负戍守北关之责,必然要挡飒北侵害北关,侵害东凌。”
“好,那你告诉我,现在战场情况如何?王爷于哪里驻军?又于哪里与敌军交战?”
木兮颜虽长在飒北边境寒邪山,但寒邪山近北关,所以她对此方地势略有了解,若两国果真交战,十日之期,该有情况传回了。
见康伍支吾半晌未有明确答案,她直接将手中攥皱的信件扔给他:“如此,还不说真话?”
看了信上内容,康伍眉头骤然拧紧!
是谁对王爷的行踪如此了解,还特意写信透露给王妃!
见他还在犹豫,木兮颜直接行过他,他既不说,那她就自己去查!
康伍紧忙跑前去挡了她的路:“王妃,您不可出府。”
“怎么?想囚禁我?”
得此质问,康伍立马跪地:“属下不敢,只是王爷有令,在他回来前,您需得在府中等他。”
木兮颜却不想跟他多废话,只威胁道:“要么,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他的计划!要么,杀影!”
言罢,便有身影临空而降,只眨眼之间,一把利剑指在康伍脖间!
“这个王府困不住我,我只想听实话,不要逼我动手!”
木兮颜强调。
康伍听说过王妃身边有一个隐藏的高手,身快如影,剑快如风,果然!
眼下已到了如此地步,他说与不说,此事都必然再瞒不住王妃,几经思索,只能从实招来。
“王爷他……他最初的计划便是应飒北皇帝……也即您的父皇之‘邀’,出使飒北,一是想救出被囚禁在飒北的礼部尚书郭霈,再就是不愿起战火害了百姓,所以此行……非领战,而是入飒北。”
果然如此!
因忧而惧,木兮颜身子猛一颓退,幸得连筝扶着。
良久,才道:“现在情况如何?”
既已道破,康伍便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据叶司聿传回消息,王爷已经过了辜……您父皇设给他的第一重关卡。”
“别提他是我父皇,他不配!”
木兮颜厉止!
他要敢伤临君北一丝一毫,她不怀疑自己会亲手宰了他!
“这封信是怎么回事?”
康伍亦疑惑此事,如实禀道:“此信是府中小厮今晨开门时在门前石狮上发现的,不知是谁所留。”
“起来吧。”
木兮颜示意杀影收剑,然后自康伍手上拿过信细看,怪的是最后那一句:斜画横影,智者自知。
细细揣摩,似有所悟。
按着猜测的解法在信中寻找,突然震惊:“楼断雪!”
闻此名字,连筝亦诧:“颜姐姐怎知是她?”
这个毒辣到骨子里的女人,她恨不得老天直接一道雷将其劈得灰飞烟灭!
木兮颜将信递给连筝:“横画斜影,将信中文字分别横斜串起,便是她的踪迹。”
按此,连筝与康伍一道看了,按序念道:“五日午时,玄崇门,楼断雪……果然是她!她竟回了飒北?!”
康伍知这楼断雪乃临亦璟的侧皇妃,但对其所知不深,于是疑问:“她回飒北可是不妥?”
“废话!她是咱们的死敌,且其还是……”
“连筝!”木兮颜提声止了连筝欲透露楼断雪真实身份之言,只道,“怎可对康侍卫无礼。”
得姐姐训斥,连筝收言,暗责险些露了大秘密,于是以歉圆话:“对不起。”
话出一半被止,康伍知道此间定有大事,但主子既不说,他便也不追问,倒是不知王妃眼下有何打算。
未及他问,木兮颜便道:“立马备车!”
五天时间……只有昼夜兼程地赶路,她才能按时到达飒北盛京的玄崇门前!
“姐姐你要去飒北?”连筝惊忧,“楼断雪必然是不怀好意,只怕这是一个陷阱!”
康伍附言。
木兮颜却道:“无论是不是陷阱,我和楼断雪的账也该了了,再者,王爷只身入飒北,辜秉侯既设重重险卡,怕是不会再轻易放他出来,而且楼断雪背后那个神秘人亓穹亦或隐藏在暗处,王爷一人对付,我不放心,必然要去!”
尽管他说自己会让他分心,但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量,她希望与他携手作战!
连筝和康伍想再劝,却被木兮颜坚决止了,她写了一张药方,让康伍一刻钟内给她备好方上所有药材。
待药到后,开始制毒,此毒简单,却有大用,关键时刻或可保命。
连筝从旁协助,并吩咐康伍下去准备,两个时辰后出发。
*
五日后。
飒北盛京城内,玄崇门前,木兮颜果然见到了楼断雪!
虽为孪生姐妹,却有你死我活之仇!
历经数月内发生之事,再见面,皆为恨!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
楼断雪冷哼,戾气颇重,但又只如旧友聊天,不似往日那般,见面不是刀剑相向,便是言语相杀。
“二十年的恩怨,该了了。”
木兮颜语气平静。
便如所言,不论是辜秉侯对自己的恨与杀,还是当年母妃被羽贵妃所害之仇,以及与楼断雪的仇怨,皆该了了!
“你既想死,我便成全你与临君北做一对鬼鸳鸯!”
“你!”
连筝痛恨楼断雪如此嚣张恶毒!
然刚开口便被木兮颜拉止。
楼断雪以讽刺之姿笑看着他们这群人:“既然你们都想陪她入地狱,那我也同样成全你们!”
连筝和康伍死活要跟着木兮颜,连飒奇亦是。
当然,还包括隐藏于暗处的杀影。
行前,木兮颜特意给他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现身,因若众人皆入险境,他便是救他们命的关键!
经过这几月的悉心治疗和调养,以及木兮颜的教导,杀影进步许多,至少简单的意思能明白。
主人的吩咐,他无条件听从。
*
与其说辜秉侯给临君北设了三重险卡,不如说是三重杀局,一为毒杀,二为阴煞,三为迷阵,每一局皆直取其性命!
入飒北时,临君北带了十余人马,皆是武艺超群,如今连自己和叶司聿,只剩五人,足见这三局有多险!
好在他智谋兼资,自小到大所历之事与走鬼门关无异,有人想让他死,他必要先将此人送入地狱!
甘泉宫,鸿门宴已摆上。
入殿的只有临君北和叶司聿,剩余三随从在殿外等候。
正前龙椅上,一袭金丝走龙黑朝服的辜秉侯桀然端坐,上唇周黑须密覆,眉目威戾,老成持重,唯我独尊的霸气毫不遮掩。
左右两侧分别是飒北当朝皇后李后,及其宠妃羽贵妃。
羽贵妃身侧立着一太监模样的男子,便是她的心腹,承九。
下面左右两侧皆为飒北文武重臣,左列次位乃被其软禁于盛京行馆的东凌使臣,郭霈。
与其相对的右列次席为空,正是为临君北所备。
殿前,临君北傲骨灼灼,眸光犀利,便似一位傲视天下的王,未将任何人纳入眼,包括辜秉侯!
但也隐忍得好,只是与生俱来的冰寒气息颇有些迫人。
于飒北人而言,早就听闻这位东凌四皇子不仅面容生得陌上无双,更是文武卓绝,手段阴狠,有他镇守北关,便如一堵永攻不破的城墙。
这些年飒北没少打北关的主意,确实如此。
所以对这样一个深不可测之人,他们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包括自命天下真皇的辜秉侯也不敢。
“东凌四皇子远道而来,孤王有失远迎,失敬。”
终于有幸见识一下这位屡屡坏自己计划的对手,辜秉侯心里是兴奋的。
迎面博弈,他便要看看这位皇子有何了不起,更要看他如何一步一步死在自己的杀网之中!
他深知,要想灭掉东凌,一统天下,首先要除掉的必定是临君北!
其实他大可等他那二十六岁之期自行灭亡,可所谓英雄惜英雄,世间难得有这样一个精彩的对手,他自想会一会。
然,英雄也是妒英雄的。
临君北一步一步坏他的计划,可见其更是棋高一筹,他自妒恨!
若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儿子,何愁整个天下不归辜氏所有……
“此番话本王愧不敢受,毕竟飒北皇帝早已远远相迎,并无失敬一说。”
临君北就事论事。
自进入飒北开始,三重杀局,折了他数名高手,他临君北是个记仇之人,这笔血债,必讨!
“哈哈哈……果然青年才俊,有胆识!”
阴谋被当众挑破,辜秉侯倒也不生气,只令他没想到的是,当初西境战场上,他临君北以诈死金蝉脱壳,不但瞒过了自己的眼睛,还一举回东凌京城将他所有谋划破得粉碎!
如今更是连过他三重致命杀局,着实是个容不得他丝毫小觑的对手!
不过……
“听说你已娶了孤王的弃女,便是站在这层关系上,你对孤王的称呼,恐也需改一改罢?”
“这便是飒北皇帝你太抬举自己了,这二十年来,不仅丝毫未尽为父之责,还年年派人欲杀她而后快,如今却想霸占此身份,若以一词形容,恐怕是有些不要脸吧!”
临君北毫不避讳地讥讽。
然语刚止,便闻得窃窃之声纷起,更有厉斥不止:“临君北你好大的胆子!在我飒北地盘上也敢对我皇如此大放厥词!”
闻声,临君北侧头看去,唇角斜勾的弧度相当凌厉,轻哼,道:“怎么?想替你家皇帝来问罪本王?”
这一质问,那老臣子脸一阵飒白,自席间立身面向辜秉侯,恭敬道:“皇上,此等目无王法的刁人,辱您便是辱飒北,定不能饶!”
随即附和声此起彼伏:“定不能饶!”
临君北却不在意,只笑眼看向正前高座上的辜秉侯。
两相对视,目光之中已是刀光剑影,杀意四起!
“四皇子,入席吧。”
辜秉侯先言,那张脸布满笑容,好似半点都不生气被人辱骂挑衅。
也是了,今日他临君北能否完好地从这甘泉宫走出去都难说,与其生气给他活路,不如忍辱让他死得名正言顺!
临君北颔首算礼,去了右列专为他备下的空席位。
“老臣见过王爷。”
落座之前,对面的郭霈自席间立起,恭敬行礼。
他没想到自己这趟出使会直接被辜秉侯这老狐狸明目张胆地扣押,更没想到王爷会只身犯险入虎穴!
“郭大人不必多礼。”
对自己的同胞,临君北明显要温和许多。
之后两人皆落座。
“四皇子此行坎坷,确有孤王的几番试探,便是想见识一下你这位天下奇才的能力,果然英雄出少年,孤王敬你一杯!”
说罢,端桌案之酒,一饮而尽。
临君北亦执酒杯,刚欲饮,却被叶司聿小声止了。
只怕这酒,不干净!
“怎地?四皇子的侍卫是怕孤王在酒中下毒?”
辜秉侯冷笑。
倒也不是毒,只是这一条路下去,会比让他直接饮毒更欢快千倍万倍!
临君北解释:“皇上多虑了,本王的属下只是在提醒本王,王妃对本王管得甚严,不允许本王擅自饮酒,还望飒北皇帝见谅,不如烦请皇上给本王上一壶茶,本王以茶代酒,回敬皇上。”
说罢,当真放了酒杯,未有再饮的打算。
临君北屡屡的狂傲根本就是一掌一掌打了辜秉侯的脸,他乃至高无上的王,岂容得他如此蔑视!
可眼下将他牵入这场死局才是关键,于是只能将欲发的怒意堵回去,被迫咽下。
换了讥笑,辜秉侯嘲道:“没想到堂堂东凌四皇子竟被一个女人吃得这般死。”
若是这样,那明日必然有好戏看了。
示意身旁的太监总管亲自去办。
对这番嘲弄,临君北不甚在意,他确实被颜儿吃得死,但心甘情愿。
“此前本王让郭大人代交给皇上的密信,不知皇上可有看过?”
东凌京城千木莊这个根植了十余年的飒北暗探组织被端,当下局势,辜秉侯应该不会那么做,而那时楼断雪……也即辜楚玥正被关在大理寺狱,亦发不出令,所以他怀疑是这背后有人代辜秉侯行权!
此人能接触其令印,不是看守者,便是其重信之人。
收到那封信,辜秉侯确实惊惑。
眼下时局,飒北暗探潜藏比暴露更有用,所以他根本未给他们下刺杀东凌皇帝临柯尧之令!
玥儿已暗中回盛京,他问过她,她亦不曾下此令,那会是谁?
那些人是暗探,只听命于自己和东凌最高统领玥儿,若有令,必有印,难道果真如临君北信中所疑,自己身边有奸细?
“此乃我飒北国事,孤王多谢四皇子信中告知,但四皇子身为外人,最好莫要打探。”
这件事,他得彻查!
谁都别想破坏他灭东凌,进而一统天下的大计!
“贵国之事,本王自无兴趣,但如今是你们在东凌安插暗探,窃取我国机密,不仅如此,还对我皇下杀手,这件事,飒北皇帝恐得给本王一个交代!”
谁要敢动他在意的人,他就敢动谁的命!
被此一质,辜秉侯却全无在意地冷哼:“待孤王捉到这个人,自然交给四皇子全权处理。”
此言一出,羽贵妃身边的太监承九突然往辜秉侯身上看了一眼,但又立马收回,落在自家主子面上。
而贵妃羽轻舞亦隐隐动了眉头。
这一幕未被临君北错过。
或者说,自进殿开始,他便在暗暗关注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