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贺子予是否真怠于应敌,但禁军确实损兵严重,败象渐显。
即便一切顺利,策勇军也还需两三个时辰才到。
就在木兮颜为此心急时,于纷乱杀场对面出现的身影让她陡然一震!
“阿……阿北!”
想也不想,急欲拉门出去,却被孤墨和司荼扶止了:“王妃,外面危险!”
王爷身边有叶司聿、宁郜等高手在,敌人近不了他身,但王妃毒已入体,才是真危险!
木兮颜却不顾,推开他俩的手:“照顾好皇上!”
令罢,不顾所以,开门出去。
司荼守里,孤墨紧忙跟出。
一个立于辉煌大殿朱红门前,一个行在宏阔白玉广场中,哪怕无言,也是在杀乱中一眼便见到了对方,自此目光再不离。
两人之间仿佛横跨了一条刀光剑影的河,任凭危险湍驰急流,也挡不住他要与她跨河相拥!
临君北几乎在撑着生命最后一丝火光,他努力让自己走得快些,再快些,可依旧是好慢,以致敌军涌来,将落单的他轻松便击得单膝跪地!
“阿北!”
木兮颜惧喊!
眸中泪奔,使劲摇着头示意他不要再走了。
临亦璟是被他拉下马,卢妙妡和方祁山精心布了如此大一局,是不会放过他的!
可临君北哪里听,硬站起身,再向前行。
虚白的唇角已经溢血。
“去帮他!去帮他!”
木兮颜慌乱推着身侧的孤墨,语尽乞求,自己亦冲下石阶!
孤墨紧忙拉住她:“王妃,王爷必然不愿你涉险!”
她要自己去助王爷,可他知道,此时她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哈哈……”
此时间,一阵狂傲大笑在骇心的打杀声中突兀窜起!
旋即又听到:“果然是鹣鲽情深,赴死都如此积极!”
是卢妙妡!
此时的她再无半点念佛人的慈悲,所露之相,凶,且煞!
南弦捉她未果,只怕也是陷入厮杀了。
见这恶妇如此张狂,孤墨握剑之手暗中一紧,顷刻提剑而起,直朝其心窝指去!
有反军过来保护卢妙妡,只是太弱,三两下便被孤墨斩得尸体横陈!
卢妙妡似乎丝毫不惧,反而从容提醒:“别忘了,解药还在本宫手里!杀了本宫,能有你和临柯尧一同陪葬,本宫也不孤单。”
话止须臾又起:“哦~对了,还有你的好夫君临君北,这样一来,就更热闹了。”
木兮颜牙齿咬得死紧,袖下拳头已在颤栗,扬眸怒视她:“说吧,怎样才肯拿出解药?”
“这便不是你够格跟本宫谈的了。”
卢妙妡嗤言。
“本王够吗?”
数十台阶之下,临君北已经近来。
“阿北!”
木兮颜再也不顾,跌撞着三两下冲下去,紧扑进他怀里!
临君北身子已是极弱,被她这一冲击,反倒有些不稳地退了两步。
但双臂亦紧抱着怀中人儿!
目光被她肩头已将衣装染黑一大片的血迹引去,颤手触上,黑红的血沾上指腹,虽不知是何毒,但必然凶险!
眸光抬起,冰冷绝杀地射向高阶上的卢妙妡!
“阿北,父皇他……”
爱人怀里,木兮颜长时紧绷的弦早已溃断,声音哽咽。
宫中遇变,父皇未出来主持大局,必然是遭了凶险,临君北早已料到,只是当真被提起时,恨意崩裂!
或者……是他如今已痛到麻木,所以才只剩恨与杀了吧!
“早在咱们去北关后,卢妙妡就开始给父皇下慢性|毒药,这两月多来,毒已侵走全身,需得拿到解药才能解毒。”
如今的时间和自己,已支撑不到给父皇配出解药了。
不止父皇的解药,还有颜儿的解药!
临君北让孤墨将木兮颜护到一旁,然后一步步踏上石阶,即便病体危弱,死神临近,骨子里与生而来的桀骜也足够支撑他坚定而行!
卢妙妡跟前,他言:“可以说出你的目的了吧!”
卢妙妡斜勾唇角,没想到曾经那个孤傲到不可一世的临君北也能有今日下场!
可悲!
但她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
筱嫊儿,你不是彻底夺走了临柯尧的心吗?那本宫就拿你儿子的命做偿!
未言,只行步入了身后的乾正殿。
临君北跟上,已经不要任何人扶。
“阿北!”
木兮颜于石阶下望着殿门前的临君北,摇头。
卢妙妡就是一条毒蛇!
临君北却回了她一个温情的笑,对孤墨令道:“照顾好王妃。”
之后转身入了乾正殿,待那两个宫女出来后,唯留司荼护在里面,殿门被紧紧关上。
木兮颜的心一直悬着,似乎每一格时间都被拉到了无限长,印成了她人生中最熬心的等待!
很久很久,久到天空突然雷声大作,久到雪花似被整车倾倒般密集撒下,久到打杀声已经开始弱下,方家军渐露胜喜。
然后,临君北出来了,目光是直接落在木兮颜身上的,隐隐间覆着温雅笑意。
见他平安出来,木兮颜一直提着的心才稍稍放下,眼角含泪,笑看着他。
她记起当初在太和殿初见他第一眼之景,其实心间是有震惊的,好一个超凡孤高、翩翩绝世的冷峻贵公子,眸纳万千星河,琉璃如珀,更如一个不染纤尘的冷俊仙人,笑容邪佞但有温暖,气质冰凉却有暖光。
也许……心动便是在那一刻起。
石阶之下,爱人跟前,临君北抬臂拥她入怀。
感受她的温暖,轻嗅她的气息,好似要把这一切都深刻入心底,下一世,才能准确无误地寻到她。
下一世,他再也不失信于她,必然要与她携手看尽这世间繁华,从青丝至白发,朝朝暮暮,不离不弃。
颜儿,对不起,这一世,我只能失约先走了……
“北,她跟你说了什么?”
木兮颜轻动脑袋,紧紧吻在他心间,问。
临君北心在颤痛,一滴寒泪蓦地自眼角垂下,可为了不让怀中的她发觉异样,只能拼全力忍着。
良久,才道:“她想要救临亦璟。”
颜儿太聪明,他需得道出一些能让她信服的真相。
这一点木兮颜早已猜晓,但……
“她是不是还想助临亦璟登上皇位?”
否则也不至于对皇上下毒手!
可她又很想不通,若卢妙妡的目的当真是皇位,为何不直接对自己和父皇下杀手?
已经逼宫到这份儿上了,一旦策勇军入京包围,他们便再无退路,与其那时冒险被剿,不如趁此时防卫虚弱一举夺权。
“小傻瓜,何时才能让你这聪慧的小脑袋放松一会儿?”
临君北微拉开,双手似奉珍宝一般捧着爱人的脸,眸光柔情蜜意,在她绝美面上一寸一寸地看着,额、眼、鼻、唇……还有柔美的脸颊、精致的下巴……
“这里太危险,去帮我办件事,然后回府等我好不好?”
“不好!”
木兮颜立马拒绝!
既知这里危险,她怎可能留他一人在此!
笑意在唇角浮刻更深,临君北低头紧紧吻在她唇间!
冰凉与火热相交缠,缠绵辗转,寸寸至深!
不管周围刀光剑影,不顾四周众人审视,仿若此刻身在云端,仅有彼此。
许久,直到有腥甜之味在彼此口中翻滚,血腥之气窜入各自鼻间。
放开时,两张唇皆已血红。
临君北以拇指轻拭其唇上血迹,微噎须臾,才道:“我不能让她弑君篡位的阴谋得逞,所以必须有信得过的人去调遣策勇军,我知道你让无耀去找临亦珩了,可卢妙妡早就以莫静之死的真相将临亦珩支走,所以此行,只能你去!”
半真半假,每一字都似在割临君北的肉,痛!
却不得不为!
木兮颜哭着摇头:“我不要离开你……可以让叶司聿去,可以让宁郜去,还有司荼和孤墨,我不去……我不要离开你……”
至最后,木兮颜言语已在发抖。
“颜儿你听我说!”时间不多了,临君北只能强硬自己的态度,“如今除了临亦珩,就只你能调动策勇军,因为你手上有父皇给你的御令,见此令便如见父皇谕旨,策勇军也才会相信,知道吗?”
木兮颜依旧不干,她慌忙在腰间拿出此令:“我可以把它交出来的,让叶司聿去,让宁郜去……”
临君北却直摇头:“此乃父皇御赐,他们若拿,等同盗窃,所以只有你可以,懂吗?”
然后看向周遭越来越多的禁军尸体:“贺子予本就有问题,御敌懈怠,已经有太多禁军无辜丧命,若再不调策勇军入京护宫,就真的全完了,所以你必须去!”
木兮颜亦看向这满目尸体的战场,卢妙妡和方祈山胜势已很明显!
“好……我去,我去调策勇军,可是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事,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全信了临君北的话。
如此,临君北才算释然:“宫中危急,人手有限,我只能派司荼护你前去。”
木兮颜此刻已全无思辨,木然点头:“我这就去,你等我!”
司荼已自乾正殿出来,换了孤墨进去保护皇上,行至王爷王妃跟前,恭礼:“王妃走吧。”
后看向临君北,虽无言,却皆明了于心。
“替本王照顾好王妃,不可出一丁点差错!”
临君北叮嘱。
“王爷放心,属下必拿命护王妃!”
司荼坚定!
刚刚乾正殿内的谈话,他就在旁边,卢妙妡拿皇上和王妃的命要挟王爷服毒自杀。
而王爷……应了。
所以这是生离,亦是死别。
身为暗卫,向来比一般人更情冷心坚,此刻竟也觉好生痛楚。
可不能让王妃看出破绽,只能强忍。
伸手扶上木兮颜,带着她急往宫外行去。
木兮颜几乎是一步一回头,走了好段距离后才狠心不再回看,拼力往外跑!
“颜儿!”
身后,临君北的声音穿透打杀声而来。
闻声,木兮颜脚步立顿,转身看他,只见他依旧笑容似清风温婉,叮嘱:“注意安全。”
木兮颜点了头,静视片刻,转身往宫外跑去。
颜儿……再见了……
身后,临君北默念,泪再滑下,与笑一起,映出心间无尽的不舍和眷念。
直到那一抹刻于心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直到他算着时间她已走远,方才回身。
此时已无泪、无笑、只剩冷。
“住手!”
乾正殿门前,石阶之上,卢妙妡提声厉喊!
刀剑声渐歇,直至完全静下,仅剩轰隆雷声在空中肆意炸响!
雪花倾下,触地间便与热血相融合,将每一个尸体包裹。
然后,殷红的雪水连成一片。
“宁郜,康伍!”
临君北字字清晰地喊着这两个名字。
“属下在!”
两人齐声应答,此时皆已是身染鲜血,手中利剑的剑身也由殷红盖了寒白,剑尖,血珠聚圆,滴下;再聚圆,再滴下……周而复始。
“你们两人,入殿保护皇上,谁敢靠近,格杀勿论!”
“是!”
令命之后,冲上石阶,进入乾正殿。
“阿聿。”
“属下在!”
临君北拿出一个瓷瓶递给他:“找人试药,若无恙,给父皇服下。”
这是父皇所中之毒的解药。
叶司聿不知刚刚卢妙妡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这药……领命,接过后紧忙去办。
宫中有专门的试药之人,本想去寻他们试药,结果刚跑出几步,只见宝公公满身是伤地跑来:“老奴来试!”
如今宫中内侍,除了自己,他谁也信不过!
临君北看他,也未拒绝。
叶司聿将瓶中药倒出两粒在其掌心,宝全毫不犹豫,入口吞下。
约莫半盏茶后,有太医来为其把脉,无碍。
如此,临君北吩咐叶司聿和宝全一同去给父皇解毒。
待这一切处理完后,有人手端银盘行来,其上是一只精致的白玉酒壶和一枚配套酒杯。
临亦璟已经由方祈山亲自从宗正寺释放出来,自龙寰宫门进来,一步一步坚定地走近,离那个险些将他毁灭的背影越来越近……最终,站在他齐平处。
侧头看他,病魔的摧残已让曾经那个气宇轩昂不可一世的临君北变成了落魄等死的阶下囚!
他的气,总算是解了!
未有片言,越过他,拾阶而上,站于母妃身侧,与她并排看这泱泱杀场,看临君北……饮鸩自杀!
乾正殿内,奉临君北之命保护皇上的宁郜和康伍见得外面情况时,骇然骤起!
或瞬间明白,王爷与卢妙妡的密谈,实则是拿自己之命换取皇上和王妃的解药!
难怪他要骗王妃去调策勇军!
难怪他要将他们三个属下支开!
还有临亦璟,叛国弑兄的死囚,皇上心软饶他一命已是莫大的恩赐,如今竟敢堂而皇之地站到这乾正殿门前来!
二话不说,提剑便要冲出去!
然却得原本就守在屋内的孤墨和已经自暗门回来的无耀双双阻住!
王爷以己之命换皇上和王妃的解药,他们也悲痛万分,可皇上和王妃命在旦夕,卢妙妡又视死如归,王爷根本别无他法!
就算是换做他们,他们也会这般选择。
叶司聿在里殿将解药给皇上服下,闻得外殿动静,出来便见两方已剑拔弩张,问之才知王爷的计划!
骇起!
示意宁郜康伍缠着孤墨和无耀,自己则冲出殿门,护在临君北身前:“王爷不可!”
一朝失败,孤墨与无耀也挡不住宁郜与康伍,转眼间,三个近侍皆已跪在身侧厉阻!
临君北就知道乾正殿关不住他们。
蹲身将他们抱起的拳头握到一起:“本王去后,定要竭力保护父皇,保护王妃,还有……辅佐临亦珩!”
就算他临亦璟此一时得势,也终究坐不稳东凌的天下!
“我的主子只有王爷,我也只为王爷誓死效命!”
叶司聿不答应!
宁郜和康伍亦然!
“王妃医毒之术绝佳,必然能解皇上的毒,也能解她自己的毒,我们根本不用受制于卢妙妡!而且……而且六皇子已经去调策勇军,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包围皇宫救驾,咱们再坚持半个时辰……”
事实看来好像确实如此,然临君北决绝摇头:“颜儿所中之毒,仅三日可活,可三日时间根本不够配解药,而且……她近两日一直在打听换命之事,便是想以她的命换我活着,可是我怎么能够……怎么能够眼睁睁看她为我赴死……”
临君北泪目,不止颜儿,还有父皇……以命换命,他这一生虽坎坷冰冷,但能得愿舍命相救的爱人和父皇,还有他们几个忠心挚友,足矣。
“如果我和她必须有一个人先走,我愿是我,就算是我自私,独留她一人面对痛失挚爱的余生,但至少她会活着……所以……剩下的时光,一定替我保护好她。”
以往无数次的生死绝境、致命杀伐也从没让这几个男人掉过一滴眼泪,可此时,皆已是泪水横流。
“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临君北,动手吧。”
这一次发话的是临亦璟,自以为出了宗正寺就当真是皇帝了,语气命令,毫不留情。
他太知道迟则生变有多恐怖,只有他临君北真正饮下鸩酒,真正死了,他才安心!
端酒之奴已经站在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