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温子书,我贺子予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十九年,是替你过的!”
杀影是不甘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他最好的年华被葬送在满斥黑暗杀伐的无底深渊,他哪能不恨!
“我贺家满门,我贺子予近二十年的青春,全都为你九黎、为你黎家、为你黎墨渊而葬送!你想报仇,无可厚非,因为我也想将仇人碎尸万段!可真正的仇人是辜秉侯,是飒北,你祸害东凌,残杀百姓,实非复仇,不过是为自己徒增罪孽罢了!”
“你撒谎!”
温子书是不信的!
东凌是灭他国家的仇人,姓临的一家都该入地狱!
自己绝不会弄错!
见他还执迷不悟,杀影左手握住自己右衣领拉开,露出肩膀,转身背对他:“这个你总该识得。”
只见一枚半掌大小的圆形疤痕印在其肩背上,内有别样图腾,旁人或许不识,但身为九黎皇子的黎墨渊定然识得!
那是九黎皇家才有的令印,而他这一枚,乃父皇独有!
据他知晓,此御令共有五枚,是父皇专门用来赋予执行密令、处理要事之臣以特权。
“辜秉侯老奸巨猾,不会轻易相信我就是‘黎墨渊’,父亲情急之下,只能将你父皇赐给他的御令烙在我身上。”
杀影将衣服拉好,转回身来。
本以为铁证之前,温子书必然没有理由再不信,怎料他心中自以为的仇与恨根深蒂固,或是太过刚愎自用,只相信他自己!
“一个烙印,谁都可以仿造,除非你拿出我父皇的御令,否则我绝不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自己背了十几年的信仰,十几年的仇恨,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一切都错了……仿佛自己深信不疑并为之付尽心血的过往,轰然坍塌!
温子书不甘心!
见他仍如此执迷不悟,根本不将贺家的付出放在眼里,杀影怒盛,提剑直指!
可因他中了千砂烙之毒,这些时日又大量动武消耗内力,剑刚抬起,整个身子颓然失力,又蓦地收回支在地上!
两臂分别得人扶住。
右为临君北,至于左侧之人,谁都没想到,叱尤吟心!
对她的突然出现,众人惊愕,毕竟她身份特殊,形迹可疑。
“你想要御令是吗?”
无视众人之惊,叱尤吟心抬眸看向温子书,自脖间取下一枚玉佩,抬手吊示在身前。
众人目光皆被此玉吸引了去,温子书最甚!
因为那当真是父皇的御令!
而与温子书同样震惊的,还有杀影!
他蓦地回头看向叱尤吟心,因心发抖,喘出的气息也带了颤动:“你……”
当年九黎皇帝给父亲的御令,怎会在她手里?!
此时在叱尤吟心眼里,什么都没有自己扶着的这个傀儡杀手重要!
她默默放下手,抬眸看他,双目含泪,红唇颤了许久,才哑着声音开口:“赤子丹心予天下。”
寥寥七字,在杀影向来沉寂无情的眸中震起了动荡!
在众人的不解和惊色中,他突然抬左臂将叱尤吟心揽进怀里:“红叶蹁跹舞轻灵。”
叱尤吟心哭了,双手突然紧紧揽住杀影的腰,即便抱得极紧,她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地颤了。
杀影亦收紧双臂将她紧抱在怀里,面上没有任何神情,却蓦地有泪珠滚下,终究压不下悲喜之情,埋下头颅,隐声痛哭起来。
父亲当年题了一首诗,这两句便是出自其中,分别含了他们的名字和父亲对他们的期望与教诲:子予,灵叶,忠勇为国,初心如一。
对这两人怪异之举,众人大惑,直到“灵叶”二字从杀影口中摩挲而出。
贺灵叶!
贺家嫡女贺灵叶,贺子予的亲妹妹!
叱贠国的出嫁公主、六皇子的侧妃叱尤吟心,竟然是贺家遗孤!
对此真相最过震惊的非临亦珩莫属!
身子颤栗,堪比灌铅的双腿迈了好久才挪至叱尤吟心背后,一双星眸紧锁其背影:“贺……灵叶……”
他的灵叶,他从小便倾了整颗心与所有情的灵叶!
直到紧相拥的兄妹两放开,直到贺灵叶听到这个几乎轻不可闻的唤念,才颤着转身,看他。
她恨了东凌近二十年,也恨了临亦珩近二十年,原来……贺家的仇人,是飒北。
原来自己与临亦珩不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眸子猩红,面色却很冷漠,仅一眼过后便不再看他,只扶着哥哥,将手中的九黎御令交给他:“与父亲相见最后一面时,他把这个给我了,叮嘱说凭此玉便可找到哥哥,但不可让任何人见识此物……”
如今知了真相,才知此物危险。
“后来我与叱贠国公主换了身份,听闻东凌的禁军统领名为贺子予,才以联姻之请入东凌皇宫,一为寻哥哥,再为复仇……”
原来那个“贺子予”根本不是哥哥!
她也没想到四皇妃身边的杀手杀影才是真正的哥哥,更没想到哥哥这近二十年遭受了如此非人的折磨!
“哥……哥哥……”
她唤他,是终于寻到他的高兴,亦是为他惨烈的过往疼惜。
“诶!”
杀影答得很响亮,这一声他从来都不敢奢求的称呼如一轮太阳,照亮又温暖了他冰冷黑渊的心。
兄妹终相见,却依旧是泪流不止,只因这些年的辛酸苦楚,只有他们彼此能知。
叱尤吟心原来是贺灵叶,这也就解了临君北心中对这个叱贠国公主在京城一系列隐秘行为的疑惑。
贺家后人皆还活着,如今又兄妹相认,他自替他们高兴,父皇听到这消息,必然也会开心。
不过眼下救阿木才是关键,眸光看回去,却让他见了惊恐一幕!
“阿木!”
此一唤也将众人的目光从贺氏兄妹身上挪到温子书那方。
“颜儿!”
杀影亦骇!
只因殷红的血已自木兮颜嘴角滑下,下一瞬,直接砸在温子书掐在其脖颈的手背上!
黑夜之下,这一切仇恨杀伐显得愈发诡谲。
杀影唤出口的“颜儿”二字突然撞在了临君北的神经上,于他脑中久久回荡……可仿佛又不是回响,而是本就存在。
此时阿木危在旦夕,他也来不及多想,只与杀影相视一眼,后彼此暗点了头。
然刚欲动手,突然得温子书大吼:“别动!”
那血在他手上开得极为扎眼,见到这冰凉的血色,他反而笑得开怀。
可这狂桀的笑容之下,是无尽的悲楚与绝望,他把自己困在复国的仇恨里近二十年,到头来却连仇人都搞错了……他没搞错!
纵然挑拨两国关系的恶贼是辜秉侯,但屠灭九黎的始终是东凌!
东凌就是他的死仇,他没错!
“哈哈哈哈……”
如被鲜血刺激着了魔一般,突然狂笑!
然真正刺激到他的,是眼前兄妹相认的场面。
他想到了为复仇而不惜潜伏在辜秉侯身边的姐姐……不但与爱人咫尺却天涯,还要遭受辜秉侯那老淫鬼的蹂|躏,一着不慎,最终落得个被万千将士践踏的下场……
自己和姐姐明明马上就可以相见了呀!
凭什么贺家兄妹能团聚,他和姐姐就必须阴阳相隔!
不公平!
他们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一把扣紧已近昏迷的木兮颜,要挟临君北:“说!姐姐是不是你害的!”
“……”
“跟他没关系,是我!”
不待临君北答言,杀影率先认下!
颜儿千方百计避开临君北,他不能拂她之愿:“辜秉侯是我的仇人,我的目的只在杀他,那时不知羽轻舞是你的姐姐,你若想找人偿命,便拿我的命作赔,放开她!”
“哥哥不要!”
见哥哥如此决绝,身为妹妹的贺灵叶哪里肯答应。
杀影握上她的手,只紧了紧,未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