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化莲池的法阵无人再去修补,满池污浊的泉水汩汩不断。
容放一夜间双鬓生白,乍一看,似乎老了十岁,几乎没了往日容城主精明老练的风采,他见封亭云抱着自己傻儿子的尸身不愿松手,最终忍泪相劝:
——他明知白玄玉可以缓命,却不愿意化为己用,只怕你寒蝉蛊发作,难以承受;他明知响水渊凶险,却还是甘愿因救你而身中蛇毒;他明知自己身负极阳之气,以己之身驱魔镇邪,还你神剑,你便是要他在此地无法安息吗?
不知过了多久,封亭云起身,抱着容新的尸身回到玉泽岛。
封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嘲讽,“你不是早就知道,这回阳真水已经为我所用了吗?将人带到岛上,又有何用?”
玉泽岛的桃花树精在窃窃私语,“快看,是上次那个病小子和小坏蛋。”
“嘻嘻,小坏蛋变成了病小子。”
“眼瞎了你,小坏蛋已经死了,没气了,变成了死坏蛋。”
封亭云一挥手,桃树精的树干被风刃削得乱七八糟,桃树精们一直嗷嗷大叫。
“离火麒麟说赤炎疆域曾出现过白玄玉,是不是和你手上的那块一样?”
封亭云眼神死死盯着封治,琉璃色的瞳仁竟有诡谲的红光暗涌,仿佛是绝地之人最后的挣扎。
“白玄玉确实一生为双,但另一块早在三百年前就下落不明,再说那疆域是什么地方,你去了只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即便你踩了狗屎运,取得白玄玉又如何?你还想再次在自己身上下寒蝉蛊吗?你可别忘了,先前种蛊之时有多痛。”
寒蝉蛊养白玄玉,直到玉体莹白之时,方可制成回阳真水,寻常人被下蛊也不一定能养得出白玄玉,因封亭云体内灵气充沛,才能用短短十年间将玉养成。
寒蝉蛊发作之时,犹如坠入冰窖,最初下蛊时,还要在冰山寒泉中浸泡,寒蝉蛊本是疆域用来刑罚犯人的一种蛊咒,修为不够的修士,常常死于发作之时,死后身体僵化,化成冰渣。
封亭云闻言,他面上的冰霜之色逐渐收敛,抿着唇,沉默地抱起容新。
“慢着!”封治出声喊住他,这些年来,他们父子几乎没有进行过一场正常的对话,他语气稍霁,“你果真要去疆域?”
封亭云将怀里的人抱紧,点头。
封治见他这个样子,胸口的郁气差点冲上脑门,恨铁不成钢地骂他,“没出息!曦青上尊哪里会放任他的徒弟不管,轮得到你操这个心吗?”
那日化莲池渡化祸斗之后,玄策又被玄光刃所伤,既远大师为了给他疗伤,将他带回天穹殿,既远说他本就旧疾未愈,至今未醒,此次伤了根骨,怕是修为大跌。
后来萧玥将他带回了临仙宗,设下结界,说是要闭关三年不见客。
临仙宗上下哗然,原来曦青上尊十七年不出山,竟然也是因为旧疾顽固,一代仙师怕是要没落,纷纷对缥缈峰唏嘘不已,仙师闭关,大弟子记忆有损,二弟子险些入魔,三弟子资质平庸,四弟子身死。
剩下那个刚入门没多久小徒弟,只知在缥缈峰种桃子,惶惶不可终日,不知所云。
原本以为芳门大会以后,缥缈峰会重振修真界,结果像是打了个开门炮,很快就息鼓偃旗。
“我去意已决,若不能回来,待我向娘问安。”
封治脸色不太好看,“你找死。”
但封亭云已然下了决心,或者他现在对任何都没有反应,眼里只有一件事。
封治看向放在一旁的结魄灯,“起死回生便是改天逆命,我为此呕心沥血,绸缪十余年,现下还要找回她的三魂七魄,此事比登天还难,千辛万苦也来只勉强结出灯芯。”
原来封治苦心经营,不惜以自己儿子的肉身养玉,又搜刮天材地宝为郁青塑肉身,“此行困难重重,若真有幸能成,回魂之时……也不一定是那个人。”
封亭云顿住,“何意?”
“即便是有了真水,也得那个人愿意归魄结魂才行,否则也是做无用功。如果他不愿意归来,兴许会被鸠占鹊巢,给他人做嫁衣。”
封亭云抱着容新的手臂绷紧,薄唇微动,眼底一片血色,“谁敢占他肉身,我必定饮他血肉。”
封治见他如今一幅疯魔的样子,不可思议地怒吼,“简直是疯了!就算你将他复生又如何,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他为了让你不入魔才以身渡剑,我看你现在和入魔有什么区别吗?!”
封亭云往后退了数步,“太吵,你吓到他了。”
封治见状,满脸的一言难尽,最后见他一幅不可动摇的样子,只得摇头叹气,无奈自嘲,“罢了……罢了……都是疯了……”
郁青当年为了与他结道侣,也是用了非常手段,逼得他就范,后来他们在玉泽岛相安无事几年,因那些旧事又反目成仇……
当他在天元棋阵中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时,郁青已经被逼得心魔大盛,在他和封亭云眼前自焚,他看着满目疮痍的玉泽岛,决心要制成回阳真水求得她复生。
世间只有回阳真水的传闻,却并没有人做成,他寻寻觅觅,走了许多弯路,最终在养玉之时遇到瓶颈,当时他心智已近偏执,将年幼的封亭云种下寒蝉蛊。
“我筹划至此,竟不知她到底想不想回来……”
即便能回,还是那年桃花树上给他扔石子的女子吗?
封亭云对着结魄灯看了良久,沉默地带着容新离开。
这一次,封亭云轻易地走出桃花迷阵,桃树精们见到他都簌簌发抖,不敢再大声地嚼舌根。
“呜呜,好疼啊,疼死我了……”
“原来是阵主……上次怎么病恹恹地让人背了一路……”
“扮猪吃老虎……跟他娘一样坏……”
桃树精们惧怕封亭云的风刃,只敢低声窃窃私语。
封亭云对外界似乎也不加理会,他抱着容新在上次两人休憩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给容新的尸身注入灵力,以保持□□不败。
“容儿身上好凉。”封亭云搂着他,将他的身形完全罩在怀中,往他发间吻了吻,又帮他把鬓角的碎发拢好。连日以来,只有此刻,封亭云的眼里才恢复平静。
“我在山庄养了只白鹤,那白鹤体型硕大,品种绝佳。那日出岛之时,我观你似乎很喜欢骑鹤,本想大礼之日带你去看的,可惜……待你好了,我们一同乘白鹤西游,可好?”
“我在你的乾坤袋发现了两张人.皮.面.具,原来那日在龙虎门西山泡汤的咸鱼是你……我早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