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瑶生来没有母亲,秦晞的化身忙着科举,与宗家决裂,到了后来又要给先帝带孩子,对自己女儿的关注实在不多,带着岑瑶长大的是一位老嬷嬷,那老嬷嬷脾气温和,又总怕主家的小姐会在自己手上出问题,所以就总是带着岑瑶刺绣,又因岑府没有当家的女主人,别家就算有宴请也很少会想起岑瑶这个待字闺中的小姐。
岑瑶就这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长大,到了该谈婚事的年纪,秦晞的化身才想起来叫人带她出门。
结果就这么被齐宏博给轻易欺骗了,嫁进一滩烂泥里。
是以秦晞在面对岑瑶时悔愧皆存,又想狠狠训她一通,叫她明白齐家不是个好去处;却又舍不得严厉管教险些失去的女儿。
要知道。
皇帝在十四五岁的时候还因为他抄书抄得稀烂而被秦晞用板子狠狠揍过。
“父亲,为何要让我与夫君和离?我、我不能......孩子,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啊!”岑瑶一着急又要哭出来。
秦晞耐着性子小心安抚她:“瑶瑶,你且听为父说。”
他印象里的岑瑶一向是个乖巧又安静的孩子,很少会给其他人添麻烦。
岑瑶闭嘴点头,双眼中眼神依旧悲切。
“齐家这些年如何待你,为父都已经查清楚了。”秦晞沉稳醇厚的嗓音渐渐抚平了女儿激动的情绪。
岑瑶头一年嫁进去的时候,齐宏博还愿意看在首辅岳父的面子上装装模样,与岑瑶也是如胶似漆地好过一段日子的,但后来某一天他说军中有事,便出门了几个月,回来之后虽然依旧敬重岑瑶,却没了追求与新婚时的那股子热乎劲儿。
其实齐宏博那个时候是为了去将逃离临安的封玉怡给追回来,才对岑瑶撒谎说是出门处理军务,而后他与封玉怡一追一逃好几个月,经历各种话本子里的狗血桥段之后才成功把人给带回来。
秦晞将事情娓娓道来,而岑瑶只是在听到齐宏博欺骗自己时惊了一下以外,就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释然:“其实女儿知道夫君他在外面另有爱宠,但我身为大妇,本就不该骄妒,封姑娘若是想要离去,我不会阻拦,若她要入府,我也愿意给她姨娘名分的!”
岑瑶没有母亲。
所以她把那个对自己很好很热情的齐母真的当成母亲一样敬重。
齐母说她该服侍婆母,她便日日早起去齐母院中立规矩;齐母说她身为大妇该为夫家开支散叶,她也自己嫁人半年没有生育之后主动为齐宏博纳妾;齐母说把这个家交给她来当,她就主动献上嫁妆填补齐府公中亏空。
岑瑶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想尽快融入夫家,得夫家人一声“贤惠”的称赞而已。
所以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
她的夫君,她视作亲生母亲的婆婆,要与那个不愿入府为妾的封玉怡一起设局,陷害她与下人私通怀孕。
后来被软禁在山庄里的那段日子,岑瑶终于想明白。
原来是自己的父亲死了,自己没了娘家,没了依靠,也不能再在朝堂上帮助齐家什么,所以他们才会不再愿意继续当个好丈夫,好婆婆。
甚至是。
要她去死。
岑瑶心里凉得厉害。
但却依旧存有一丝侥幸,她像个在黑暗里找不到出路的小姑娘,下意识地想要去依靠父亲,想请他为自己在齐家找回应有的地位,而从没想过自己还有与齐宏博和离,带着孩子离开的路可走。
她把所有的错误都往自己和封玉怡身上搂,总觉得是封玉怡魅惑了夫君,才让夫君与自己离心,而只要自己还有用处,夫君和婆婆就不会再一次地抛弃自己。
秦晞正是想要斩断女儿这天真而愚蠢的念头。
“今日是大朝会,陛下会在朝上命人宣读诏书。”秦晞的脸色沉了几分。
皇帝很会揣测他的心思,也很乐于重重地在齐家脸上甩一个巴掌。
岑瑶惊恐地望向父亲,挣扎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而秦晞眼疾手快地把怀里的奶娃娃塞进女儿怀里,岑瑶抱着孩子手足无措,又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生怕会摔了孩子,最后只能抱着孩子靠了回去。
“父亲,孩子不能没爹啊!”岑瑶着急喊道。
秦晞老神在在:“你可以再挑一个人嫁。”
“可是、可是有哪个男子会愿意娶一个带着孩子,与夫家和离过的妇人?”岑瑶望着怀里不知世事,转着眼珠冲自己甜甜地笑着的孩子,心中酸涩,险些落泪,“何况若嫁了旁人,我儿毕竟不是那人亲生的......”
“若非我及时赶到,这小子早没了性命。”秦晞毫不留情地戳破齐宏博对亲子与妻子的谋杀行径,“瑶瑶,你仔细想想,你带着孩子,回到齐家,深宅大院里,齐宏博真的会愿意保护你和孩子,而你,又有保护自己和他的能力吗?”
岑瑶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秦晞趁热打铁:“齐宏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你当真还敢相信,他会对这孩子心存父爱?”
“以前是我疏忽,没能好好教导你,这世上,养活一个孩子不容易,养死养废他,却不难啊。”
“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只有这么一个外孙,我手再长也难伸进别人家后院里去;若你二人不幸被害,为父纵然能事后叫齐家满门替你二人陪葬,但我的女儿,我的孙儿,终究是回不来了,瑶瑶啊,你舍得父亲受如此锥心之痛吗?”
岑瑶呆呆听完老父亲一通掏心窝子的说辞,她瞬间崩溃,抱着孩子不停地向父亲道歉大哭,怀里的婴孩也一起号啕,岑瑶又心痛地忍住眼泪去哄。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是女儿想岔了。”岑瑶双肩一抽一抽地,她哽咽说道,“女儿无用,一切皆听父亲安排。”她柔顺惯了,竟一点儿也没有要报复害得她险些母子俱亡的齐家众人的意思。
秦晞却不是个会手软的。
休夫的诏书会狠狠打齐家的脸,而那道弹劾齐府的奏章便是要压齐家的势。
他留齐家一命,为的只是在将来某一天,让岑瑶亲手把受过的委屈报复回去。
看着不停抹眼泪的岑瑶,秦晞在心中点点头。
还不是彻底地无可救药,待今后慢慢教导便好。
且先不提这对父女间的相谈。
在早朝上,皇帝先将秦晞弹劾齐府的奏章当众宣读,再将替岑家姑娘休夫的旨意公之于众。
年过六旬的齐老将军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保养极好的一把雪白胡须不停地颤抖,他听清了皇帝的旨意,只觉得一瞬之间天旋地转,眼前直发黑,重重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回转过来,一双历目狠狠瞪向站在末尾的齐宏博。
站在群臣末尾的齐宏博此刻也恍然失神。
他最先想到的不是齐家今后名声都会毁于一旦,而是岑氏竟然真的从山上逃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斥责岑氏不守妇道胡言乱语,却在祖父刀剐一般的视线注视下醒过神来,“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陛下!陛下请听臣一言。”
“岑氏因阁老亡故失心成疯,我们便送她出府修养,不知为何她会自行逃出庄子去,那奏章所言,句句皆非实情!”
皇帝脸上挂着笑:“哦?是么?”
他没叫齐宏博起来,而是将视线转向齐老将军。
齐老将军双眼气得通红:“岑氏有疾为何不命府医医治?!你们何时送她出府,为何不叫人先告知与我?!”
齐老将军与岑瑶隔着祖孙的辈分,与年轻守寡的齐母也不好多有来往,而他也是个不擅长打理内院事务的,只当是如自己儿媳妇日常回复的那样,孙媳妇和孙子一切都好,且还被这对母子给蒙在鼓里呢。
齐老将军喷了孙子一通,也跪下来:“望陛下明鉴!岑氏乃是微臣亲求的孙媳,是齐府的当家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慢待的啊!”
皇帝命人将齐老将军先搀扶起来:“老将军,你先来看看这奏折。”
齐老将军颤颤巍巍地从太监手中接过奏折,折子方一入手,他便察觉不对,待再翻开奏折,那熟悉的自己印入眼帘,他更是惊骇无比。
“这、这......”
奏折掉在地上。
老人家终究是年纪大了,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下子轰得喘不上气,身体晃悠着摔倒了下去。
“祖父!”齐宏博膝行过来,却被皇帝命人挡住。
“来人,将齐老将军抬至后殿,传御医好生医治。”皇帝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总管。
总管尖细的嗓音响起:“齐将军还不接旨?”
齐宏博跪在地上,一想到这圣旨中写的内容,以及打头那大大的“休夫”二字,无尽的羞辱和委屈齐齐涌上心口。
他向来瞧不起岑瑶这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也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竟然会在她身上受到如此大的屈辱。
齐宏博咬得板牙都碎了,才接过圣旨,喉头一甜,一口血瞬间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