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书殿内静悄悄的,灯芯发出“噼啪”一声轻微炸响,穆亭渊缓缓放开晏枝,他坐在一旁,悲伤地垂着头。因方才的摩擦,他的发簪滑落下来,一头束好的青丝半散,拂在肩上,襟口凌乱微敞。
他深吸了口气,抬头看晏枝,苦笑道:“姐姐,是我唐突了。”
晏枝怔怔地看着他,脸颊上依然有穆亭渊落下的灼热,已非少年的气息带着男人炽热的呼吸,让她心跳如擂鼓,不断撞击着她快要飞散的心魂,穆亭渊在耳边的低吟像是魔障一样不断回环在她耳边,让她的理智几乎把持不住。
她微微咬唇,让自己头脑清醒,同穆亭渊道:“是我把话说重了,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后果,以至于过度紧张。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我就不能由着你走上错误的道路。善用权术不是坏事,但滥用权术却是大忌,我不想你成为一个冰冷的人。”
像上一世,对待政敌手段残忍,抄家灭门亦是常有之事,晏枝不想穆亭渊再走上这样晦暗的人生道路。
穆亭渊神色恍惚,他道:“在外游学时,我会断断续续做一些可怕的梦,梦里,姐姐被人虐待至死,哭嚎着求他们放过自己。醒来后一身冷汗,我怕极了,怕看到姐姐落到那样的下场。晏将军忌惮圣上猜疑,不愿与圣上发生摩擦,所以有意将兵权释出,他年岁大了,而你兄长是和善无欲争胜之人,若是日后生出变数,又有何人能护姐姐周全?”
晏枝听他所说,心里一片柔软,她从未想过穆亭渊走到这一步全是为了护佑自己,她看着穆亭渊,低叹道:“傻孩子,姐姐会保护好自己的。”
“我怕万一,”穆亭渊摇头,“像是八年前那样的万一,李景华近年来少有行动,我不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若是有朝一日,他的势力一举爆发,姐姐牵连其中,又该如何?姐姐怕我欺骗你,我何曾欺骗过你?”
晏枝听出他话里的委屈,赔罪道:“是我不好,我不该怀疑你。”
“姐姐,”穆亭渊认真地看着晏枝,“我绝不会欺骗你,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姐姐,只是这事行的是剑走偏锋之路,若是事败,我怕牵连到姐姐。”
“我并非想要怪你,”晏枝与他坦诚以待,互不隐瞒,“我只怕你行差踏错。”
“我明白的。”穆亭渊道。
晏枝又道:“感情一事是最难掌控的东西,你怎么知道宁兰公主一定会掉入这个圈套?”
“因为……”
“穆大人!您在里头吗?”殿外传来着急的声响,穆亭渊声音打住,他走出门外,一个公公扑了过来,急忙道,“总算找着您了,圣上要见您。”
穆亭渊心里已有计较,他作揖道:“劳烦公公。”
晏枝担忧道:“亭渊?”
“无碍,姐姐不用担心,是宁兰公主一事。”穆亭渊安抚晏枝担忧的心,对晏枝道,“姐姐先出宫吧,回府时路上小心。”
他突然想起什么,凑过去对晏枝道:“姐姐,宁兰公主身边那黑衣女子不是善类,她对你有很深的敌意,你千万小心。”
晏枝回道:“她是洛霞笙。”
穆亭渊一怔,神色顿时变得不妙,一瞬间,很多萦绕在脑海里想不通的疑点都变得通顺起来,他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穆大人,”公公急道,“有什么话明个儿再说,先随奴才去见圣上吧。”
“抱歉。”穆亭渊赔礼道,“我这就随公公前去。”
晏枝随他们一同走出撰书院,在分岔路口分别,她看着穆亭渊随公公脚步匆匆离去的背影,只余自己站在黑暗里,忽然感觉四周围浓郁夜色像是吞天的野兽,一寸寸咬合鲜血淋漓的牙关,要将她吞吃入腹。
洛霞笙的归来在她心头是一个沉重的负担,那日所见的神情与她所说的话好似在昭示着什么。
她说自己只是一个女配……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晏枝长出口气,微微闭眸沉思,翻滚着咆哮而来的压力如洪水向她涌来,她神思入定,筑起一座高墙,将那些凶兽猛物全都阻挡在高墙之外。
混乱的思绪渐渐稳定下来,再睁开眼时,晏枝眼前一片清明,月落树梢,清风徐徐,她想,任凭洛霞笙有三头六臂,还是能洞悉古今,她也毫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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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项野路遇盗匪夜袭,身受重伤,宁兰公主不顾次日要离开大梁的使团,执意前去项野家里查看他的伤势,但被项野的姐姐拒之门外,称项家只这一独苗,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项野跟宁兰公主一同回乌兹。
而此刻,宁兰已找梁帝毁约,主动放弃了要招穆亭渊回乌兹当驸马的想法。梁帝为此勃然大怒,称宁兰视两国邦交为儿戏,穆亭渊在一旁替宁兰说情,借机压下宁兰的筹码,谈成两国邦交事宜,签订盟友合约。
宁兰站在项野家门外,满心凄凉,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在眼前紧闭,让她一颗心沉入谷底。
大梁与乌兹路途迢迢,此次一别,若是项野不随她回乌兹的话,再见不知何期,甚至是永诀。
她与项野再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