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艾尔维拉发觉雷古勒斯·布莱克表现得有点儿不大高兴。
当然,不仅雷古勒斯,整张斯莱特林长桌上的气氛在这晚都显得格外压抑:白天的魁地奇揭幕赛,斯莱特林输给了格兰芬多,据说这是许多年来的第一次。而格兰芬多长桌那边的氛围则与斯莱特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似乎特地把庆功宴移到了礼堂的餐桌上举行,喝着几个高年级生弄回来的黄油啤酒,时不时举杯欢庆,还有意冲着斯莱特林这边发出不怀好意的嘘声。
大部分斯莱特林都忍受不了这种挑衅,又不能当着教工桌上坐着的教授们打起来,便只得早早离席。就连一向不会错过与雷古勒斯·布莱克说话的机会的阿米莉亚·帕金森,也在他刚坐下不久后就领着达芙妮和克里斯蒂娜离开了餐桌。
艾尔维拉和雷古勒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二年级变形术的内容,声音好几次被格兰芬多长桌那儿传来的喝彩声淹没。
“虽然二年级的活物变形难度有提高,但把有生命的东西变成没有生命的物体还是比不上逆向变形……说起来,我们这周练习兔子变拖鞋的时候,布莱克曾经……”她的话再一次被热烈的鼓掌声吞没了。艾尔维拉无奈地看看格兰芬多长桌,再瞧一眼身旁喝着汤的雷古勒斯,不确定他刚才有没有听到她提起西里斯·布莱克。
考虑到他们兄弟俩的关系似乎很是微妙,她一直都留心着尽可能不提到那位哥哥。
雷古勒斯听见她停下来,也抬起脸看向前面的格兰芬多长桌,神色平静如常。
“波特今天飞得很好,而且很有策略。”他突然说,“格兰芬多进的大部分球都是他投的。”
“噢,是吗?”没料到雷古勒斯会主动提起这个看似令人不快的话题,艾尔维拉简短地应了一句,又朝格兰芬多长桌的方向投去一瞥。
其实不需要雷古勒斯告知,她也猜得到詹姆今天大出了一回风头:走进礼堂的时候,他是被一大帮格兰芬多簇拥着进来的,他们甚至把他举起来抬到了餐桌边,一路喊着“波特”、“波特”……直到现在,格兰芬多队的球员们都还穿着他们鲜红的队袍,詹姆手里举着盛满黄油啤酒的玻璃杯,一个劲地往莉莉身边挤,眼镜被挤掉了好几回。然而莉莉似乎终于受不了被吵闹的同学们围在中间,很快便离席了。
“你没去看比赛。”雷古勒斯扫了眼詹姆追着莉莉跳下椅子、差点儿不小心被什么人的脚绊倒的身影,“不过也不算什么遗憾的事,斯莱特林队的犯规动作太多了,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艾尔维拉赞同地点点头,一颗一颗戳着盘子里的玉米粒:“是啊,上个学年也是这样。”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为斯莱特林输了比赛而感到不适,一方面又为斯莱特林没有凭着种种不光彩的方式赢得比赛而松一口气。同时她还有点儿替詹姆首战告捷而高兴,脑袋里却又转着早上布莱克疑似谈和的举动,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应。
说到底,她真是烦死这些男孩子了。还是爱丽莎说的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儿都是幼稚又惹人烦的蠢蛋……
“但是这也不妨碍波特的出色表现。”雷古勒斯的声音忽然重新闯进艾尔维拉的耳朵里,她听见他说:“他比我飞得好。”
他承认得那么平静,使得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以为雷古勒斯也会抱怨几句呢!哪怕表现得不那么自负,也至少会说句酸溜溜的话吧?可是他居然这么干脆就说出了自己不如詹姆的总结。难道是想让她反驳他吗?
艾尔维拉不确定地转头看向雷古勒斯,却见他也已经将好奇的视线投向她:“你和波特是朋友,对吗?”
“对。”她谨慎斟酌着用词,“我们都住在戈德里克山谷,一起长大的。詹姆从小就喜欢飞,也很有天赋。”
她等待着他再旁敲侧击地问谁飞得更好,但雷古勒斯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很有兴趣,他只点了点头,眼里克制的不快被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取替了。“真期待明年跟他较量。”他说着,又舀起一勺汤,从容地送到了嘴边。
艾尔维拉的心情顿时好多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也并不是都那么幼稚。
她打算再同雷古勒斯聊一聊黑魔法防御术,可她刚要开口,便瞧见斯拉格霍恩教授行色匆匆地走进了礼堂——十分钟前他才刚刚用完晚餐带着斯内普一块儿离开,这时候又回来做什么?
这位挺着大肚子的老教授平日里总是满面快活的笑容,此时却显得有些严肃和焦急,他向着斯莱特林的长桌走来,一边伸长脖子在餐桌边寻找什么人。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艾尔维拉身上,她发现他看起来像小小松了口气。
不祥的预感爬上艾尔维拉心头,她看着斯拉格霍恩教授走近,听见身旁的雷古勒斯在说:“对了,琼斯,你刚刚说……琼斯?”
“艾尔维拉。”不等艾尔维拉回应雷古勒斯,斯拉格霍恩教授就已经来到他们俩身后,气喘吁吁地望着她,“好孩子,快起来,跟我去一趟校长办公室,邓布利多在找你。”
他的话就像一记突如其来的重锤,敲懵了艾尔维拉。她觉得肚子里的肠子瞬间绞在了一起,她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了反应,也忘记了张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邓布利多教授在找她?他为什么突然会找她?找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低年级的、既没有闯祸又没有干什么天大好事的学生?
“教授,出什么事了吗?”她听到雷古勒斯这么问道。
“是艾尔维拉的家事,雷尔,别担心。”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声音回答。艾尔维拉僵坐着,感觉到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轻轻将自己扶起来:“来吧,孩子,别怕,跟我来……”
跟着斯拉格霍恩教授走出礼堂的时候,艾尔维拉早已经听不见格兰芬多嘈杂的欢呼声。她四肢僵硬地挪动着脚步,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走路是这么困难。她一时感到仿佛有一只手在搅动她的五脏六腑,一时又错觉她肚子里的器官全都不翼而飞,嗓子自始至终都撑得难受,就像卡了一块大石头。
长久以来盘桓在心中的不安似乎得到了什么印证,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脑海中肯定地告诉她:出事了,是爸爸出事了。
他们来到三楼墙边一只丑陋的巨大石兽面前,艾尔维拉没有听清斯拉格霍恩教授说出的口令。她木然地看着石兽跳到一边,裂开的墙后露出一道旋转楼梯……然后她跟着斯拉格霍恩教授上楼,叩响校长办公室的大门,邓布利多教授已经在门内等待。
“晚上好,琼斯小姐。”他温文尔雅地站在艾尔维拉面前。
“晚上好,教授。”她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没法从邓布利多安详的神态中读出任何信息。
“看起来你已经猜到我找你过来的原因了。”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一下子挤到了喉咙眼里。而邓布利多透过架在他弯曲鼻梁上的那副半月形眼镜,平静地望着她:“别担心,孩子,你的父亲没有生命危险。”
肚子里的绞痛感消失了,艾尔维拉呆立在原地,身体忽而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两只脚踩着的不是地板,而是一团棉花。“但是他今晚在执行傲罗指挥部的任务时受了伤,现在正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接受治疗,你的母亲陪在他身边。”邓布利多教授告诉她,“他们想要见你一面。”
脑中紧绷的弦仍然没有放松,但她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清晰地感受到了脑仁的跳痛。
“好的,谢谢您,教授。”她尽可能镇定地说道,“我该怎样过去呢?”
“我想最好是通过飞路网过去。”邓布利多教授侧开瘦高的身子,办公室内的壁炉出现在她眼前。“邓布利多,我可以陪着这孩子过去。”站在艾尔维拉身边的斯拉格霍恩教授这时主动建议,“正好,我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汉特了……”
“还是由我陪琼斯小姐过去吧,霍拉斯。”语气淡淡地驳回了他的请求,邓布利多走到艾尔维拉身旁,抬起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背,将她带到壁炉前。抓起飞路粉时,他像是记起了什么,扭头对斯拉格霍恩说道:“你们来的时候似乎带上了几条好奇的小尾巴,霍拉斯。你或许可以下楼看看,他们就在石兽前面——我担心一会儿他们会给石兽造成一点小伤害。”
语罢,邓布利多垂下眼,彬彬有礼地对艾尔维拉颔首:“琼斯小姐,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该出发了。”
他们走进熊熊燃烧的绿色火焰里,在邓布利多一声清晰的“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中,通过飞路网抵达了圣芒戈。
汉特·琼斯所在的病房位于五楼的咒语伤害科。一路上有好几个穿绿色袍子的工作人员同艾尔维拉打招呼,她一一回应,却没有看清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脸。她沉默地跟在邓布利多教授的身边,他一言不发的态度和沉稳的脚步让她慢慢平复了心绪。
踏进病房后,艾尔维拉远远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他的床位在病房最里侧一处靠窗的位置,就在另一张躺着一个不住痛苦□□的伤患的病床边。母亲艾丽西亚正拿着魔杖替汉特把缠满了绷带的右腿吊高,她身上也穿着胸口绣有圣芒戈徽章的绿袍。
“啊,维拉,你来了。”汉特首先注意到了走进病房的两人,他艰难地伸出靠里侧的那只手,因为他的另一只胳膊也遭到了绷带和夹板的掣肘。艾尔维拉握住他递过来的那只手,发现他满是茧子的掌心冰冷,身上除了一股难闻的药水味儿,还有浓浓的、盖也盖不住的腥气。她看到汉特笑着对邓布利多教授说:“太谢谢你了,邓布利多。”
“伤得严重吗?”艾尔维拉抬起眼问病床对面的艾丽西亚。
“圣诞节前能够痊愈。”艾丽西亚眉眼疲惫,柔声细语地说,“抱歉,吓到你了。今晚有好几个傲罗受伤,我们担心你明天在报纸上看到消息会多想,所以拜托邓布利多带你过来一趟。”
“是啊,不是什么重伤。”汉特苍白的脸上绽着轻松的笑容,他紧紧握着艾尔维拉的手,像是在借此给予她安慰,“虽然是道很厉害的毒咒,但好在打偏了。这还要多亏了你上星期寄来的福灵剂,维拉。”他冲女儿眨眨眼,试图像往常一样给她一个调皮的讯号,“你救了爸爸的命。”
艾尔维拉支起嘴角一笑,没有说话。她的眼中映出汉特毫无血色的脸,所有感观都被浸泡在那股浓重的血腥气里。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能用这么轻快的语气陈述这件事,就好像他被一根鱼刺卡住了喉咙,而她及时往他嘴里灌了醋。但她没法开口质疑他,她甚至不敢表现出担心、难过或者气愤。
“我已经给他们添麻烦了。”她想,“不然他们不会特地把我叫过来。”
“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陪你的父亲,琼斯小姐。”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对上邓布利多教授和蔼的目光:“你想留下来吗?”
同这位白胡子老人对视了片刻,艾尔维拉摇摇头。
“我还有作业没有写完,还是回去吧。”她看向汉特和艾丽西亚,“爸爸,你好好休养。妈妈,奥利弗和卡丽娜那边……”
“我已经从壁炉送信给尤菲米娅了。”艾丽西亚轻声道。
“好的。”艾尔维拉点头,翕张一下干涩的嘴唇:“你们……都好好休息。”
直到回到霍格沃兹校长办公室,安静了一路的艾尔维拉才终于开了腔。
“谢谢您,教授。”她对邓布利多教授欠了欠身。办公室里已经不见斯拉格霍恩教授的身影,邓布利多走上前,扶起她的胳膊。“汉特也是我的朋友,孩子。”他一面不紧不慢地将她带往门边,一面温和地告诉她,“你要相信,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近些天里,艾尔维拉第二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选择”这个词。
“教授,”临走前,她忍不住要转身问他,“我们都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对吗?”
邓布利多静立在橡木门前,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他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显然也不需要答案。
艾尔维拉向他道别,顺着旋转楼梯下楼。
从石兽后边走出来,她抬起头,发现詹姆、布莱克、卢平和佩迪鲁就站在三楼的楼梯平台那儿,似乎正低声讨论着什么。詹姆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格兰芬多的红色队袍,他好像有些冻坏了,抱着自己的扫帚使劲搓着胳膊。西里斯·布莱克第一个注意到了她,他原本正斜倚在楼梯平台的扶手前,撞上她的视线便身形一顿,稍稍抬高了嗓门:“琼斯。”
詹姆立刻回过身来:“维拉!邓布利多教授跟你说什么啦?”
卢平和佩迪鲁也将目光转向她。
艾尔维拉的视线滑过他们每个人的脸,最后落在西里斯脸上。她恍惚地望着他,记起十几分钟前汉特在圣芒戈说过的话,想到那一小瓶福灵剂。有那么一个瞬间,艾尔维拉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她抛开了晚餐时还盘旋在她脑袋里的那些问题——抛开了魁地奇比赛,抛开了对规则的执着,也抛开了此前所有的不快。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鼻子酸涩、喉咙发紧,她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跑上前,紧紧抱了一下浑身僵硬的西里斯,然后又抱了一下卢平。
“谢谢你们。”艾尔维拉忍住眼泪,对他们挤出笑脸,“福灵剂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怎么回事?”詹姆被她的反常一吓,急切地凑过来,“汉特受伤了?”
“咒语打偏了,他在圣芒戈,圣诞节前能痊愈。”艾尔维拉于是又旋身抱一下詹姆,甚至还给了紧张到呆滞的彼得·佩迪鲁一个短暂的拥抱。她看到詹姆好像还想问点儿什么,但她什么都不想说了。她知道的就是这些,而她此刻只想尽快回到她温暖的床上。
“我现在想回去睡了,詹姆。我们明天再聊吧。”她说。
随即她便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