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斯没在破釜酒吧逗留太久。
尽管他心情很好,恨不能一整晚都跟艾尔维拉待在一起,也不得不承认这么做对她来说十分危险——当然,是一种特殊层面的危险。因此重新把摩托车交给汤姆保管之后,西里斯便独自离开了查令十字街。
在这个愉快的夜晚,就此折返格里莫广场12号无疑是个扫兴的选择。西里斯在街道上游荡起来,不知不觉逛到了阿尔法德那幢房子所在的街区。北边的建筑不像市中心那么古老,这些混凝土的砖房都是在近几十年间搭建的,棱角分明的几何外形很有个性,从那些透明的水平长窗还能窥见室内漂亮的旋转楼梯和有趣的小错层。长长的走廊把这些楼房连接起来,扭动围合,中间的空地种满了无趣的植物,还布置着麻瓜小孩的游乐场。阿尔法德的房子就坐落在这圈古怪板楼的一角,单独成栋,面对着一片小山坡,顽固的古典风格在周围的建筑群之间格外扎眼。麻瓜们看不见这幢房子,他们从来只是奇怪为什么小区里会有这样一片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的空地。
警车的呼啸声在几条街道外吵闹,晚归的醉汉踢翻了街角的垃圾桶,野猫从汽车底下蹿出来,扎进灌木丛里消失了踪影。西里斯两手揣在兜里,收回落在那些黑洞洞的窗口上的视线,走向这几幢公寓中心的游乐场。
阿尔法德不在,这不奇怪。西里斯这么想着,抓住秋千的吊链,轻车熟路地跳上了座板。铁链发出危险的嘎吱声,却并没有要断的迹象。他发现踩在座板上,他的脑袋已经能碰到秋千顶部锈迹斑斑的支架了,几年前可没这么夸张。其他东西似乎也明显变小了不少:玩具似的组合滑梯,侧歪的转盘,呆滞的摇马,被打翻的跷跷板。西里斯猜得到那个跷跷板是怎么坏的,因为前面那幢公寓楼里就住着一帮热爱破坏公物的麻瓜小孩,他八岁的时候曾把领头的那个揍得满地找牙。
想到这个,西里斯忍不出发出短促而轻快的哼笑。他记得小时候每次离家出走,他都会这么干:一个人在外头漫无目地地闲逛,玩麻瓜的游戏机,翻墙溜进麻瓜的公园,住麻瓜的旅馆,和那些惹是生非的麻瓜小孩打架……要么就是上阿尔法德这儿来碰碰运气,看他会不会刚好在家。但凡能让母亲沃尔布加抓狂的事,西里斯都会肆无忌惮地去做。他从不担心因此被惩罚,毕竟比起饿肚子或者挨揍,被关在格里莫广场12号那幢阴森的宅子里、同那些讨厌的家人住在一起才是更让他受不了的事。
后来父亲奥赖恩给沃尔布加支了一招,他们开始把西里斯禁足在房间里,指望他哪天能悄无声息地死在那张门后面,又或者干脆疯掉。从那时候开始,西里斯就学会了用各种方法给阿尔法德送信——然后,要不了几天——最迟是两个星期,阿尔法德铁定会出现在格里莫广场12号的客厅,把西里斯从那幢倒霉房子中解救出去。
不过,好景总是不长,因为阿尔法德过去从来不会长时间待在伦敦。至少在西里斯的印象中,舅舅最长一次留在伦敦也只有半年的时间:他总是在国外“游荡”,用沃尔布加的话来说就是“不务正业”。西里斯常常会在阿尔法德在外旅行时与他通信,他会询问舅舅的下一个目的地,却从不请求阿尔法德带上自己——倒不是不想去,只是西里斯更期待阿尔法德能主动邀请他,为此他耐着性子等了整整两年,直到阿尔法德宣布自己要去罗马尼亚研究火龙,却没有表现出半点儿要邀请西里斯一起去的意思。
“你干嘛不带上我一起去?我也想看火龙。”当时西里斯就站在这个秋千座板上,满心不痛快地看着已经披上旅行斗篷的阿尔法德。
“我得去至少三年,西里斯。”阿尔法德说,“你还有半年就要去霍格沃兹上学了。”
“一所破学校有什么好玩的。”西里斯跳下座板,对此不屑一顾,“我可以不去,反正你能教我。”
“别太早下定论。”阿尔法德却只是揉一把外甥的脑袋,粗声粗气地告诉他,“在霍格沃兹总能发生奇迹,比如获得帮助,交到挚友,或者遇见爱人。你不该错过这些。”
事实证明阿尔法德是对的。在霍格沃兹,西里斯不仅打破了布莱克家世代都是斯莱特林人的诅咒,还认识了詹姆,和莱姆斯那样的乖宝宝交上了朋友,跟彼得那种胆小鬼打成一片……也碰上了艾尔维拉。这些或许算不上奇迹,但对于西里斯·布莱克来说,第一次登上霍格沃兹特快的那一刻,他的生活才真正开始。
现在,还有一年他就要成年了。即便局势不乐观,也没什么能阻挡西里斯享有真正的自由。他会住在自己喜欢的房子里(换成艾尔维拉的说法,“挑一间朝向更好的”),把那台摩托车改装得更合心意,叫上詹姆一块儿尽情地开着车在街道上疾驰……毕业以后,他们要一起对抗那个该死的蛇脸怪,让那些无辜的倒霉麻瓜不至于“神秘惨死”。他会和艾尔维拉在一起。等到战争结束,如果詹姆走运娶到了伊万斯(西里斯依然认为这至少需要两大桶福灵剂那么多的运气),西里斯会给他们的孩子当教父。他希望詹姆不会真有一整只魁地奇球队那么多的孩子,否则艾尔维拉一定会为给这些小崽子织围巾而发疯。
总而言之,一切都比西里斯当初站在这儿设想的好上百倍。要是阿尔法德这会儿也在这里,西里斯绝不会吝啬对于他远见的溢美之词。
可惜阿尔法德不在,而改天西里斯就不会有赞赏他的心情了。
从秋千上跳下来,西里斯拍了拍手里的灰尘,决定打道回府。
在返回格里莫广场之前,他先绕远路去查令十字街晃了一圈。凌晨三点的破釜酒吧看起来风平浪静,旁边那家营业到深夜的唱片店也已经关门,只剩一两家麻瓜酒吧透出灯光的门洞内还依稀传来音乐声。西里斯在附近徘徊一阵,直到确认没什么异常,才在引来巡逻的麻瓜警察之前徒步折返格里莫广场。
与伦敦中心或者北边那些新潮的住宅群相比,格里莫广场这些老旧房屋的门脸无一不显得阴森而冷漠。经过街角那座挂牌销售的房子,西里斯的脚步顿了一顿。他记得去年他回来的时候,这座房子已经在挂牌了。看来就算是对黑魔法一无所知的麻瓜,也不喜欢住在这种鬼地方。他撇了撇嘴,继续沿着许久没有修缮的人行道朝前走。
奥赖恩给格里莫广场12号设下的防护咒就像拥有自我意识,对布莱克家的人总是格外松懈一些。拿魔杖敲着门前的大蛇门环解开最后一道防护咒时,西里斯讽刺地想到他们最好指望贝拉特里克斯不会带着伏地魔大摇大摆地进屋。
当然,食死徒今晚并没有光顾这幢倒霉房子,从门厅里不见任何一具可疑的尸体就能看出这一点。
瞥一眼巨怪腿伞架上雷古勒斯惯用的那把黑伞,西里斯垂下举着魔杖的手,走向昏暗的楼道口。屋子里的老式汽灯一天到晚都亮着,晃晃悠悠的光线在白天黑夜都没什么区别。他经过墙上大大小小的画像,还能听见画像里那些布莱克家祖先嘀嘀咕咕说梦话的声音。二楼的客厅空无一人,走廊上装饰的家养小精灵脑袋在闪烁的灯光中紧闭着皱巴巴的眼睛,一模一样的丑陋鼻子在地毯上投下一片又一片凸起的阴影。走到三楼的楼梯平台时,西里斯收住了脚步。阿尔法德惯常住的那间卧室大门紧闭,西里斯远远望着它,正不抱期望地考虑要不要走过去敲敲门,便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类似机器运作的响动。
西里斯脑仁一紧,条件反射地蹲下身,藏到围栏的阴影里。
雷古勒斯和奥赖恩都已经回来了,这时候还有谁会进来?
握紧手中的魔杖,西里斯侧脸从围栏边望下去。一个高大的人影扶着门框跨进门厅,而后摇晃一下,扑倒在地。伴随着乒铃乓啷几声杂音,伞架被撞倒,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大门又在咔哒咔哒的声响中合上了。一串又轻又快的脚步声从地下室的入口传来,端着一盏蜡烛的家养小精灵克利切出现在那里,他似乎顿了一下,才迟疑地走到那个倒在门边的人影旁边,看着那个人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他们在说话。隐约听到来人嗓音的瞬间,西里斯脑子里一片冰冷。他腾地站起身,冲下楼梯。
门厅里,倒在地毯上的男人试图爬起身,发颤的手臂却忽而一软,刚刚支起一点儿的上半身又沉重地倒下来。克利切端着烛台的手正在微微发抖。西里斯跑到一楼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克利切喉音颤抖的自言自语:“克利切必须告诉女主人……克利切必须……”
“阿尔法德!”西里斯径直奔过克利切面前,几乎是扑跪到了阿尔法德身边,拉起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扶起来。
晃动的烛光照亮了阿尔法德惨白如纸的脸。他满头是汗,双眼紧闭,毫无血色的嘴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左手紧紧抓着右肩,两条腿像是被打断了骨头,根本撑不起身体。西里斯把他扶坐到墙边,终于看清了让克利切害怕的东西:阿尔法德的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从袖管里露出的那只手焦黑干枯,简直不像活人的手。
“克利切必须告诉女主人……”克利切那双充血的大眼睛还在瞪着这只焦黑的手,嘴里不住念叨,“克利切必须告诉女主人……”
“怎么回事?你的手——”
“魔药……”阿尔法德呼哧带喘的声音打断了西里斯,他仍旧紧合着双眼,像是在竭尽全力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推出声音,脖子上的青筋直跳,“我房间里……那瓶红色的魔药……”
“克利切!”西里斯旋即抬高嗓门,“去把那瓶药拿过来!现在就去!”
克利切僵直身子呜咽一下,不再喃喃自语了。随着一记响亮的爆裂声,他消失在原地。
楼道里响起脚步声,西里斯没有理会,只径自把手伸向阿尔法德那只仿佛被烧焦的右手,却被他一挥左手狠狠打开。阿尔法德紧咬着牙关,每一个字音都是拼尽全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碰它——”
“该死。”西里斯咒骂一声,举起魔杖对准阿尔法德的袖管:“四分五裂!”
巫师袍漆黑的衣袖裂开,阿尔法德的整条右臂都暴露在微弱的灯光底下,小臂已枯黑得像一根烧焦的木头。西里斯点亮魔杖顶端,靠近阿尔法德的手肘:在与正常皮肤衔接的位置,一缕缕黑色的细烟不断从皮肉底下冒出来,缓慢而难缠地沿着手臂向上攀爬……
“出什么事了?”雷古勒斯出现在一楼的楼梯口,手中高举着点亮了尖端的魔杖,身上还穿着晨衣。一看清虚弱地坐在墙边的阿尔法德,雷古勒斯便快步走上前,像西里斯一样跪坐到舅舅跟前。
迅速查看一番那只焦黑的手臂,雷古勒斯脸色苍白:“是黑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