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代表不可能有吧?”
“只因为是你的人,所以不可能犯你认为他们不会犯的错?”
“前辈犯错,后辈承担,这也是学生会的传统?”
一番话看似针对秦诗容隐瞒过失,实则暗指了颜妍的护短。
秦诗容本就做贼心虚,经不起审问,在“证据”和“逼供”面前,很快就露了马脚。
要是没有靳坤看似不知轻重的“苛责”,这件事也许没有这么快结束。
这一次,又是他帮她解了“围”。
“这么说来,你的听力还真好。”
见她微微提起唇角而不答,董绰也觉得很神奇。
“心跳的声音也能听见吗?”单纯的罗智星忽然提出了一个单纯的问题。
“这个……不靠近的话,就听不到了。”曲依笑着将手挡在身前。她的听觉是较一般人敏感,但也不是超能力。
“没有异议的话,这件事到此为止。”
会议室一角,面对冷静做出“判决”的厉修,颜妍没有反驳,倒是秦诗容主动提出要请假两天,稍作休整并认真反省。
“这种时候请假,你那部分工作要划给谁?”
认为对方此举是懦弱逃避的颜妍第一个反对。校庆在即,主要成员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不是添乱吗!
“你负责的工作总计多少。”
面对厉修冷酷得不带一丝情绪的提问,秦诗容不敢怠慢:“二十张。”
“剩余多少。”
“十一张。”
“交给大一组。”
听到厉修的决定,颜妍既不甘又不安:“怎么能让他们负责画底稿!”
“你有更好的建议?”
声音中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此刻,厉修英俊异常的五官竟让颜妍不敢直视。
厉修的意思她再明白不过。
就目前而言,包括自己在内的剩余的大二组成员,每人手头至少有数十张未上色的底稿,如果强行把秦诗容的工作均摊下去,恐怕很多人包括她自己,都会吃不消;这次的幕布绘制,很有可能是她在校期间投入最多心血的一次创作,她不想失败,可接踵而来的问题让她应接不暇。尽管大一组的专业水平令她担忧,但如果不依靠他们的力量,仅凭大二组寥寥几人,想要完成这项任务根本是无稽之谈。
历经短暂却激烈的思想斗争后,颜妍转身走向大一组的几个人,望向其中一个衣着简朴,马尾高扬的女生:
“你,愿意承担一部分底稿的上色工作吗?”
“我?”看着面前的颜妍,曲依一时愣住。
“底稿!”大一组一个女生不禁轻呼。
“那不是……主要成员的工作吗?”罗智星吃惊得睁大了眼,“学姐的意思是……曲依要进大二组!”
“这次设计的成果对我而言,有特别的意义,所以我希望,与我合作的是有足够能力和担当的人。”不知为何,颜妍向来高高在上的模样,此刻却变得非常专注,“现在情况特殊,而你也承诺过不会退出,既然如此,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证明你可以为你说过的话负责。”
刚认识颜妍的时候,曲依只觉得她是一个时刻想要掌控大家的经验论者,有点自负,也有点看不起人,但现在的她——目光是那样认真,语气是那样诚恳,就好像除设计工作之外的一切,包括偏见和过节,都退居次位了。
看着曲依如同正在思考般的沉静面容,厉修心中竟也有点好奇,她会如何回应颜妍这看似“要求”的“请求”。
“我可以负责底稿的上色工作,但我想要留在大一组,和原来的组员一起完成绘制。”
“为什么?”
颜妍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她想不到曲依会答应,更想不到曲依居然愿意留在非专业的大一组,而不进入相较之下水平更高的大二组。
“因为我们是一个团队。”曲依迎向颜妍的视线不偏不倚,“就像厉修学长说的,大家应该团结一致。文娱部现在的共同目标,应该是在校庆之前完成幕布的绘制,所以,我认为,应该把能用到的力量都集合到一起,大家一起努力完成工作,一起克服困难,而不是把原本完整的集体拆成零散的几块,或是依据经验给大家划分等级,让想要出力的人只能在一旁观看,却不能参与进来。”
“你打算让大一组的所有人都来负责底稿?”
颜妍一语中的。
“尽管只是简单的填色,但经过这几天的合作,我认为大一组的所有人都很认真,也很努力地,想要把工作完成好,每一个人都很珍惜能够参与绘制的机会,都把对学姐而言重要的事情,当成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事在做。”
“每晚,为了更好地作画,大家连续几个小时趴在地上,有时甚至连水都顾不上喝;为使最终颜色符合设计方案的要求,或是反复数次地调色,或是不断地加水稀释……大家都是因为喜欢,因为想把事情做好,才会这么努力。”
目光异常认真,曲依的声音也渐渐有了明显的情绪起伏:“他们对于绘画的热情,以及想要呈现出完美作品的决心,无论哪一方面,都绝不输给大二组的任何人!”
被她眼中的“认真”震慑到,看着大一组的新人们,颜妍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些人,或许是有一定的美术基础,或许是参加了某个和艺术相关的社团,论专业能力的确不能与大二组相媲美;可她不能否认,在把一件事视为“专业”并为之付出种种努力之前,正是“喜欢”这种时常被忽略却又异常重要的感情,将人们带到了他们向往之物的面前。
自己之所以去学广告设计,就是出于对艺术设计的“喜欢”,因为这份最初的热情与重视,令她想要并也真的成为了这一领域的强者。成为文娱部部长后,至少在绘画方面,她发现身边似乎已经没有比自己更出色的人了,于是也渐渐地,把自己和自己的态度当成标准,以此来衡量旁人和旁人的态度,认为别人必须像她一样,或至少要达到与她相似的“水准”,才有“喜欢”艺术的资格,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从设计领域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逐渐成长起来的——直到听过曲依的描述,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以“专业”的名义,无情打压着后辈的追求与热忱!
作为旁观者在一侧安静注视着,闻蕙芯的眼睛一刻也无法从那个额头光洁、马尾高扬的女孩身上移开——那样笃定的眼神,那样无畏的勇气,一瞬之间竟让曲依的周身充满了强烈的引力,吸引着一切原始而无瑕的物质,仿佛那里有可供梦想与现实同时降落的栖所。
会是这个原因吗……
这样想着,她不禁联想起某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这会是……他被那女孩吸引的原因吗?
“修……”
在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傅暄皓缓缓转过头,室内灯光快速掠过他眼镜的镜面,接着出现在视线中的,是厉修英俊得几乎无可挑剔的侧脸,以及那既像是惊讶,又仿佛觉得不可思议的目光——
因为去时不远,厉修仍清楚记得,自己为了回国念书和父亲争执得最激烈的那次。
“好端端回国做什么?”
“他现在一个人,我要回去照顾他。”
得知大伯因精神病住院的时候,他还在念初中。
那天早上,父亲像往常一样,边吃早餐边看刚拿回来的晨报,想也没想就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这些事我会安排,认真念你的书,不用操这个心。”
“你说过,等这边的生活恢复正常,就会把他接来英国,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去办手续?”
“国内的医院设施齐全,服务也周到,他能得到很好的照顾,还接来这边干什么?”面对自己唯一的兄弟,父亲的语气却那样冷淡。
“他在那边已经没有亲人了!”他那时的态度也很强硬。
“总之,他明年的住院费我已经付清,转院的事不要再提了。”
多次争吵后,父亲已经不愿和他多费口舌。
“你不接他来可以,”对于父亲的绝情,他也早有准备,“那我自己去找他。”
“我不点头,回国的事情你想都别想!”
见父亲如此决绝,他的情绪一时也达到了峰值:“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回去,我一定要回去!”
仰仗这份坚决的信念,初中毕业后,他漂洋过海成功转学到了国内的高中。
在父亲眼里,他这种为了别人放弃大好前程的行为不仅荒唐,更是“愚人之举”。
可是……
“他们对于绘画的热情,以及想要呈现出完美作品的决心,无论哪一方面,都绝不输给大二组的任何人!”
见过曲依那样不留余力地,为一群仅有数面之缘的人争取利益,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自己的功劳放在首位,甚至忘记了自己并不是学生会的正式成员——他感到心中那份居无定所的怀疑,忽然间有了依傍。
如果说,尽管不具备所谓的“专业能力”,人们也能自由地追求渴望实现的梦想,那么同样的,即使没有足够的能力,甚至不被看好,也不妨碍一个人想要保护另一个人的奢望。
当一个人有了想要守护什么的决心的时候,因这份决心衍生的坚定信念,往往能激发出敢于只身对抗千军万马的勇毅。
她对大一组的所有人是如此,他对“那个人”,亦是如此。
“滴滴答”,“滴滴答”,接连落下的透明雨珠汇成一股股细小的水流,贴着伞檐快速地泻下。
“……所以,颜妍最终决定,我和大一组的所有人都可以继续参与绘制,而且还……让大家共同负责底稿。”
夜路被雨雾变得白茫茫的。走在靳坤身边,莫名的安心令曲依不自觉和他说了很多学生会的事。
“那样……很好。”听出她语气中淡淡的欣悦,他的眼底也随之升起了一丝温柔。
“今天,多亏了你。”雨雾迷蒙的夜色中,她忽然停住脚步,双颊略不自然地鼓起,眸光闪烁地望向他。
走在前面的他闻声驻足,回头却看到她撑伞站在茫茫夜雨中,单薄身影伫立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道旁重叠的树影吞噬。
“总是被帮助,都没正式跟你道过谢。”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几乎要和雨声混为一体,“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薄凉的雨雾中,他右手举伞缓缓走到她面前,两人的伞檐轻轻地扣在一起,他犹豫着,略微迟滞地伸出左手,用最温柔的力道,揉了揉她的头顶。
“……嗯。”
他的声音闷闷的,有一点颤抖,有一点不安,又有一点生涩,让她有种陷入梦境的错觉——那修长的手指轻易就覆住了她小小的脑袋,掌心淡淡的温度如同春日照在身上的第一缕阳光,柔和得令人昏昏欲睡。
“你……”挣扎着从那比催眠曲更温柔的触感中清醒过来,曲依的双颊变得又紧又烫。
被她眸底忽然闪过的一丝亮光惊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有些“失礼”,靳坤连忙抽开手,面上落下一片尴尬的红色:“呃……抱歉!”
看到他脸上那抹令人心动的颜色,她竟也慌不择言:“没,没关系……”
不行,不是这样,她要说的不是这些。
几度纠结,她一手撑伞,一手从背包里掏出一小张卡片,递到他面前。
“这……是圣诞节的活动体验券,别,别人给了我几张,”拿着罗智星几天前硬塞给她的,漫画社为圣诞活动制作的花里胡哨的小卡片,曲依的声音和手指相继战栗,话也说得语无伦次,“你要是有空……我……不是,你就,就当是谢礼好了!”
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憋出了少许红晕的脸,靳坤握住伞柄的手指越收越紧。
与此同时,辛凯的声音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并反复翻搅着:
“不然呢!还指望女生来邀请你吗!”
之前还觉得那家伙有点不靠谱,这回居然真让他说中了——
“一起……去吗?”
“……嗯?”
望着她好似幻听般吃惊的神情,他极力试图克服胸间心脏发疯般的狂跳:
“圣诞节那天……一起去吧。”
他记得,她也曾像这样问他,是否一起去吃饭。
一直以来,都是她更主动地向他靠近,这一回,该换他主动了——哪怕这样的邀请仅仅是出于“感谢”,这一刻,他都只想要牢牢把握住机会,把握住这个可以更了解她的机会,让他再靠近一点,更靠近一点。
“你说一起……”眼珠不能转动般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她忽然感到视觉的屏幕有点模糊,“一起是……”
“‘一起’就是……”借着路灯朦胧的光线看到她眼底流转的涟漪,他的目光认真得令人向往,“……我们。”
“那样……可以吗?”
紧接着的那句饱含顾虑的询问,如同深夜轻叩门扉的声响,一点一点,敲开了她的心扉:他这是……接受了她的邀请吗!
“嗯!”她不敢看他,只兀自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那就……说好了?”
轻轻取下被她捏在指间的小卡片,他低头,默默将她罕有的面红模样镌入眼底:
“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