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咋想的啊?普天之下哪有你这样的新娘子?能嫁给心仪之人还天天这么一副候刑似的丧气脸!还是说怕他对你不好?玗哥哥虽然脾气是臭了点,但对家里人也还是说得过去的,他真护短起来那劲儿你也不是没见识过……”
“我知道,他不会待我不好,可是……”玉羊恹恹地靠在车窗旁,话说到一半却又改了口,“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担心啥?”景合玥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啊,如今他蝉联‘四圣’,又得了封爵,家里今后肯定是他说了算的!便是奶奶有意见,最多也不过是念叨两句,当耳旁风就是了……其实奶奶还挺喜欢你的,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在嘛……”
望着喋喋不休想要开解自己的景合玥,玉羊无奈地笑了笑,转回头看向窗外,并不答话——如同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一样,景合玥同样无法理解自己的怅然与惶惑:如果命运决定自己真的要嫁给景玗,那么属于她的自由时光,便仅止于回到长留城之前的这一段归途了。
穿越到昆吾国内将近一年,玉羊已经深知这里的女性一生面对的将是怎样的生活:虽说这里没有禁止女子习武、识字、学艺、上街的种种儒家陋习,但也并非男女平等的世外桃源。昆吾国同样是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文明古国,因为土地继承、流转与生产之间的关系,这里同样有着轻蔑女性、歧视女性的传统。
即便是瞿凤娘、景老太太这样的女中豪杰,也只能要么在青楼曲场中扬名立业,要么在深宅大院中垂帘听政。景合玥如今还能保持着不识人间愁滋味的女儿模样,不过是因为上承景老太太庇护,中得父母宠爱,下有景玗、慕容栩及弟弟景合琪尽力维护的结果,但并不意味着所有昆吾国内的女孩儿,都是能像她这般天生好命的。
然而就算是景合玥这般含着银匙降生的女孩子,一旦成亲之后,可以预想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与景老太太一样的境地——昆吾国没有女子从军、考学、为官的传统,如是便为所有女子的未来盖上了一层透明的天花板。这里的大部分女子,和彼世历史中描述的一样,在人生的大半时间里,也只能在相夫教子、打理内宅中磋磨时光。
玉羊在长留城、京师和天虞城中辗转过了大半年,已然了解了昆吾国内各行各业民风生态的种种特征:相比农业、工业与考学从军等“正途”,昆吾国境内的商业环境对于性别的限制还略显宽松,无论是在长留城、武运城还是天虞城,市集街道上随处可见有女子打理经营的门面。玉羊不会武功,注定不能像景合玥、花郁玫一样去追逐游侠之梦,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能在这大千世界中占得一隅小小空间,并用心开辟出属于她自己的饮食天下。
可是一旦仓促成亲之后,这一切尚未成型的念头便只能全然打消了。景家虽是武林世家,没有官宦家族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但也绝对不会允许家主夫人出去抛头露面经营饭馆,更何况景玗如今已经有了爵位——乡侯夫人在饭店里开门掌勺?开玩笑!且不说景家态度,以昆吾国当今国民的觉悟水准,怕是流言蜚语都能将玉羊活活压死。
面对着还未开始便已夭折的梦想,玉羊忽然觉得连景玗喜不喜欢自己都已经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了……更郁闷的是,这一切都无法向他人诉说——若是嫁个穷困潦倒身无长物的丑八怪,那逃婚可能还情有可原,可是要嫁的人是景玗,是执掌昆吾国西境武林的“白帝”,是定西侯……就连玉羊自己都纠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地抵达了长留城,然而刚到门外,绵延一路的车队忽然停了下来。玉羊正有些犯困,听见车外人声喧哗,便下意识地撩开车窗挂帘,朝外望了一眼——只见车队前面似是有人拦住了景玗的马头,低声说了些什么,景玗闻言神色骤变,转身让休留调转马头通知后队,自己则一马当先带着慕容栩等几名亲随朝着城门内冲去……玉羊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休留已经来到了马车旁,下马掀开车帘对景合玥道:
“玥小姐请速跟前队一起进城!刚才长房家的管事来报:老太太她……已经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