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旻扫了李忠一眼,李忠登时便打了个寒噤。
只听皇帝冷声道:“李忠,你如今的差事,是越发不利了。”
李忠腹诽道:若华姑奶奶,您可把我坑惨了。您是半点事儿没有,皇上只拿我来撒气了。
当下,只苦着脸说道:“皇上,不是奴才不尽心,这若华姑娘定不肯收啊。再说,人家说的也有道理,虽说钗子是银的,但上面嵌着的红玛瑙,可是嫔位以上的主子娘娘才能用的。宫女儿们,戴个绢花也罢了,顶天就是琉璃珠子,得了这样的物件儿,怕是要生祸患。若华姑娘服侍太妃娘娘这些年,一向以谨慎自持、恪守宫规著称,怎样也不会干出坏规矩的事儿来。”
这话,苏若华只说了一遍,另一半自然是这李忠添油加醋了,满拟着既夸赞了苏若华懂礼守规矩,亦能消一消皇帝心中的邪火。
熟料,陆旻鼻中冷哼了一声,斥道:“混账!分明是你办差不利,倒要找出这些说辞。如今她不能戴,难道往后也不能么?!再则,朕要赐谁什么,难道怕人说三道四不成!”
李忠暗道一声:坏了!倒没想起来这一茬儿!
当下,他便忙忙的跪了,连声道:“奴才蠢笨,不能为皇上分忧,还请皇上责罚。然而,也望皇上,听奴才一言。”
陆旻看了他两眼,说道:“说!”言罢,微微一顿,又道:“且起来说话。”
李忠磕头谢恩,又自地下爬起,陪笑道:“皇上,奴才以为若华姑娘是心有顾忌,方才不肯受了皇上的好意。”
陆旻剑眉微蹙,不由问道:“顾忌?她能有什么顾忌。”
李忠便道:“若华姑娘在后宫也算有年头了,前朝后廷那些事儿,她看的比谁都分明。皇上若要她,不给她吃颗定心丸,怕是不成。”
陆旻有些不解,却亦未言语。
李忠又道:“皇上,现如今这后宫,有太后娘娘主持宫务,妃位上有贵妃、淑妃两位娘娘,这淑妃娘娘还是一枝独秀,历来备受您的恩宠。底下还有柳充仪、孙昭仪、童才人及花才人,这都还是有位份的宫嫔,另还有选侍若干……”
李忠话未说完,陆旻便觉额上青筋跳起,颇没好气道:“朕的后宫,怎会有这许多女人!”
李忠心道:那您问谁去?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陪笑道:“虽则您几乎不进后宫,也鲜少招谁来侍奉,但在外人眼里看着,您这后宫也是满园春色。若华姑娘多半是介意此事,故而才远着皇上您。”
陆旻倒从来不曾想到此节,他闷声不语,半晌才说道:“她和那些人,怎生相同?”
话至此处,他却忽然有些丧气。
原道两人是从小一处长大的,彼此心意互通,她该是能明白他的。
谁知,原来她心里,他和那些寻常贵胄子弟也并无不同。
心中想着,陆旻便禁不住脱口而出道:“当初,朕已是告诉她的,将来必定会去接她。再则,那些妃嫔,全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朕既不喜,亦不曾染指,将来必定也会给她们一个归宿。”
李忠心头微微一惊,说道:“皇上,话虽如此,但若华姑娘又不知这里面的事儿。”
说了这半日,陆旻心头的火气倒也消了大半,便道:“也罢,横竖太妃回宫也就这两日间的事了。待她们回来,朕自有分晓。”
李忠看皇帝已不再怪罪,悬在心口的石头方才落地,又小心翼翼问道:“皇上,那这钗子如何处置?”
陆旻言道:“暂且放在朕这儿。”说着,又吩咐:“朕要批会儿折子,你再去传谕,召吏部尚书孔淑同、参知政事钱正军进宫商议国政。”
李忠应命,见皇帝别无吩咐,便退了出去。
才踏出东暖阁大门,赫然见淑妃竟就在门槛外站着。
李忠忙上前见礼,满面堆笑道:“哟,淑妃娘娘,您来了,怎么不使人通传。”又骂守门的太监:“一个个如此惫赖,竟叫娘娘就这么干等着!明儿闲了,把你们送到慎刑司,挨个儿的打板子!”
淑妃倒还是老样子,仍旧是一袭鸭卵青翠竹纹对襟绸缎比甲,穿着一条水青色碧波纹盖地长裙,身上首饰多用珍珠、碧玉,显得甚是素净雅致。
她精神尚好,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微微一笑道:“李公公别怪他们,是本宫没叫通传。本宫这会儿过来,本是想给皇上请安,近来调了一些安神香,想奉与皇上。只是听闻皇上在里面说什么要紧事,就没让通禀。”
李忠打着躬,笑说:“那娘娘稍后,奴才这就进去替您禀告皇上。”说着,又要往里去。
淑妃却叫住了他:“公公不必去了,听说皇上又要忙着处理朝政,还要见外臣,本宫便不进去打搅了。这安神香,就劳烦公公代为进献。”话音落,跟随的宫女秋雁便将捧着的一方红木雕漆奁盒送上。
李忠连连应承,淑妃笑了笑,转身离去。
李忠眼看她走远,回头便向守门的两个小太监头上凿了一下,斥责道:“以后甭管谁来,都先通传!误了事,皮也揭了你们的!”说罢,又迈步进门。
陆旻正批阅奏章,见李忠去而复返,随口问道:“怎么这般就回来了,朕交代你的差事,你也推诿给别人?”
李忠忙道:“皇上错怪奴才了,奴才正要去,才出门就遇见淑妃娘娘。娘娘说亲手调制了安神香,要敬献与皇上,只是不便进来。”说着,双手将那盒子呈上,瞧着皇上的脸色,又添了一句:“娘娘在门上,已等候了许多时候了。”
陆旻那水色薄唇轻轻一勾,轻轻吐出一句话来:“守门的太监,送慎刑司各领三十杖,再不许到御前当差。”
李忠打了个哆嗦,低头道了一声是,又问道:“那皇上,这安神香……”
陆旻有些不耐烦,将手中的狼毫笔往笔架山上一丢,又换了一支羊毫紫檀的,嘴里说道:“照老例,丢库房就是了。往后,这些嫔妃送来的东西,你造册登记之后,都存放进库房便是,不必再来聒噪朕。这个淑妃,她倒也不嫌麻烦,整日做这些东西。”
李忠连连称是,又笑道:“这是娘娘的一番心意,也不值得苛责。”
陆旻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朕,从不用这些东西。”
淑妃乘了翟舆,自回钟粹宫,一路默默无话。
到钟粹宫门前下舆,就听宫人报道:“娘娘,孙昭仪与童才人已在偏殿等候娘娘多时了。”
淑妃尚未开口,秋雁便已先哼了一声:“娘娘病着那段时日,一个个都躲瘟神似的,恨不得绕着钟粹宫走。如今看赵贵妃不得势,又跑来巴结起咱们娘娘来了。当真是属狼的,一个两个都是白眼狼!”
淑妃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罢了,宫里人拜高踩低,都是常情,没什么好愤懑的。”言罢,先进内殿收拾了一番,方又出来见人。
才到偏殿门口,淑妃便听里面人彼此争辩些什么。
但听一道尖刻的嗓音道:“你见天儿的往宝华殿求神佛保佑,可求来一夕半宿了?我瞧着,怕不是皇上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吧!”
另一人性子似软和些,怯怯说道:“姐姐说笑了,妹妹不过是听闻近来黄河下游常发水患,去诵经祈福,求上天保佑社稷苍生罢了。”
那人便讥讽道:“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这进了宫的人,心里打些什么主意,我能不知道?”
淑妃听着,迈步进殿,随口说道:“进了宫的人,心里有什么主意,孙昭仪都知道么?”
那等着的孙昭仪与童才人,连忙一起下拜见礼。
淑妃也不理会她们,径直走到上首落座,方才命她们平身归座,斥道:“这宫里,都快要没咱们站的地儿了!你们还在这里,一个个的窝里斗!”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回宫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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