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见此人,脱口而出道:“殷红,是你。”说着,心念一动,又含笑道:“你在此处,莫不是被拨来重新服侍太妃?”
殷红脸上现出几分窘迫尴尬的神色,她说道:“姐姐取笑我呢,我如今在孙昭仪手下当差。”
苏若华似是一脸恍然,点头说道:“啊,是了,我险些都忘了。当初,太妃娘娘离宫之际,姐姐求了娘娘,回内侍省重新调派。妹妹如今可好?在孙昭仪那儿,想必顺风顺水了。”
殷红听着她这微带了几分讥刺的话语,心里颇为不忿,暗道:当初是我离了太妃不假,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何况,当初太妃已然败了,竟连宫里都待不下去,要去什么甜水庵。我青春大好,怎能陪她葬在那地方?自是要另谋出路。你如今跟着太妃重新回来又如何,太妃到底是有了年岁的人,再说上面还有个太后。孙昭仪如今虽还只是个嫔位,但她还年轻,后宫里又没几个嫔妃,将来是不可限量的。将来谁的日子难过,那还未为可知。
想到这里,殷红隐隐有些得意,便笑着向苏若华说道:“姐姐不在宫里久了,许多事都不知道。我们主子孙昭仪一向同淑妃娘娘交好,淑妃娘娘是如今宫里最受宠的嫔妃。我还记得,姐姐当初在宫里时,当今皇上最看重的就是姐姐。然而姐姐一走三年,怕不是皇上连姐姐长什么样都忘了吧?”
她是听说了之前苏若华进宫时闹出的轩然大波,然而正是因着以往都是在一起共事的,她才不信那些传言。若是皇帝当真这么喜欢苏若华,当初去太后那里时,何不将她要过去?可见,那些消息不过以讹传讹。她还劝过孙昭仪,大可不必为此事烦心。
苏若华看着殷红得意的脸孔,轻轻一笑,压低了声道:“以往,我便提醒过你,你的脾气就是过于轻狂,早晚是要吃亏的。三年了,你竟全没改。”
殷红脸上微微一热,早前她们都在太妃手下当差时,虽则自己与芳草先行服侍太妃,太妃便更看重二人些,但苏若华却总是格外出挑,说话办事既稳重又伶俐。时日一久,太妃面上还是一碗水端平,但每逢有什么紧要差事,都交付苏若华去办。她与芳草嘴上不提,心里多少都有不服。偶然说话带了出来,苏若华便这等劝说过她。
殷红冷冷一笑,低声道:“姐姐聪明伶俐,我哪儿赶得姐姐一丝一毫呢?但就不知,太妃娘娘如此疼爱姐姐,会不会给姐姐谋个好前程?毕竟,皇上眼儿里,姐姐怕不已是个陌生人了。”
她正说着,屋里忽传来一道喝声:“苏若华,进来!”
这声音陡然而起,将所有人都唬了一跳,又各自面面相觑。
李忠打起帘子,向苏若华笑眯眯道:“若华姑娘,皇上请您呢。”
苏若华掠了一下鬓发,迈步入内。
廊下立着的一群宫女,目光顿时都盯在了殷红脸上。
这意思便是,你不是口口声声皇帝早不知苏若华是谁了么?那为何皇帝还能直接点名叫她进去,怎么没叫你殷红入内?倒和大伙一块,站在这廊下等候差遣。
殷红的脸,这下子更红了。
苏若华进得门内,果然见坐了一屋子的人,太妃与皇帝分坐东窗下条山炕两侧,地下三把黄花梨木官帽椅上,各坐着三名嫔妃——除淑妃是认得的,另两位虽面生,但观其衣着神态,便知是孙昭仪与童才人了。
苏若华端端正正的向诸位主子行礼问安。
她迈步进来,便如一道春风卷入室内,令人眼眸为之一亮。
陆旻似有如无的瞧了她一眼,眸光微闪,似有惊艳之意,又好似没有。
太妃尚未开口,陆旻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说道:“不叫着你,你也不进来了。站在外头,倒只顾着和那些不相干的人说话。”
皇帝这话,透着格外的亲热,惹得一屋子里三个女人频频侧目。
淑妃微微一笑,自果盘里拈了一个枇杷剥了起来。
孙昭仪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童才人却愣愣的,只顾瞧着苏若华,不知想些什么。
苏若华微笑回道:“回皇上,听闻皇上、太妃娘娘并诸位主子们说话,无传召,奴才不敢擅入。”
太妃却笑了几声,说道:“以往在宫里时,哪回皇帝来这边,不是你在跟前伺候?三年没回宫,怎么外道上了。”这话出口,淑妃等人心里却是越发不快了。
淑妃浅浅一笑,说道:“这若华姑娘,今儿这身衣裳可当真好看,鲜亮的很。太妃娘娘,很会调理宫女儿呢。”
一句话,便将把柄丢了出来。
众人便齐齐瞩目苏若华的穿着,看她衣裙明艳,衬着整个人越发的柔嫩,虽是身上无多装饰,亦不曾着胭脂妆粉,倒是越发令人眼眸舒坦。
淑妃素来打扮素净,童才人少有装饰,倒也罢了。唯独孙昭仪喜好浓妆艳抹,如此一来,倒显得脸上脂粉厚重,身上钗环艳俗。
孙昭仪勉强一笑,说道:“太妃娘娘会调理人儿,这宫女生的好,穿的也靓丽,但嫔妾却记得,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非年节正日子,宫女不得穿艳,不然就是有媚主之嫌。这宫女如此穿着,怕是不合规矩吧。”
淑妃瞥了孙昭仪一眼,肚里暗笑了一声:这话当真是既蠢又毒,抬出祖宗家法,那是想置苏若华于死地了。然而,早先说了这是太妃调理出来的,当着她老人家的面说,岂不亦是伤了太妃颜面?
自然,她乐得坐山观虎斗。
果不其然,太妃的脸色便阴了下来。
苏若华只笑了笑,没有答话——这孙昭仪当真是不知死活,说话顾头不顾尾,实在不必她张口说什么。
恭懿太妃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孙昭仪,你这话的意思,莫不是指责老身不敬祖宗?!再则,这身衣裳不曾着以艳色,样式花色亦在规制之中,哪里违制了?妾身却不知晓,皇帝还在这里坐着,淑妃亦在一旁,倒要你一个昭仪出来指摘宫女的衣着。”
孙昭仪的脸色顿时白了,她只顾找苏若华的麻烦,却忘了这是太妃手底下的人。
她忙忙起身,向太妃行礼赔罪,陪笑道:“太妃娘娘,嫔妾说错话了。嫔妾从来笨嘴拙舌,原想着和若华姑娘说几句玩笑话来着。娘娘莫恼。”
陆旻修长的指拨弄着茶盅盖子,连看也不看这孙昭仪,说道:“这身衣裳好,鲜嫩活泼,正应这春季的好景,朕喜欢。满宫上下都是一个打扮,不是石青,就是鸭卵青,再不就是灰,乌压压的,一个个便如烧糊了的卷子似的,看着叫人丧气。”说着,他抬眸,扫了孙昭仪一眼,说道:“脸上的粉,少涂抹些,白的渗人,简直浑如庙里鬼胎!”
皇帝这一通训斥,当真令孙昭仪无地自容。
她只觉满脸滚烫,恨不得弯腰掘个地缝儿把自己埋了。
她是皇帝的嫔妃啊,本就要靠着姿容来讨宠的。如今皇帝竟当着一群人的面,尤其当着那个苏若华的面,说她貌丑如鬼,这叫她日后还怎么在宫里待下去?皇帝的金口玉言,还不立时就传扬的人尽皆知?
偏生,这话是从皇帝口里出来的。
孙昭仪便是再如何憨蠢莽撞,也不敢当面顶撞皇帝。当下,她只得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说道:“皇上打趣儿臣妾了。”
陆旻口吻淡漠:“知道是打趣儿,还不退下。杵着,再惹出点儿笑话来?”
这是逐客令,孙昭仪岂能听不出来?
她看向淑妃,神情之间仿佛在求援。然而淑妃却专心致志的吃她那枚枇杷,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无法可施之下,孙昭仪只得告退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不适,修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