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麟从凤凰路出来,没有先回学校,他去了农贸市场那边。
他许久没涉足那里了,一时间竟然觉得脚下的这片土地实在是脏乱差,苍蝇到处飞,垃圾扔得遍地都是。
和凤凰路干净整洁又优美的小区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是天壤之别。
破败的居民楼下,酱香饼店的生意不好,胡霞拿着一把蒲扇边赶苍蝇,边打瞌睡。
红麟一进来,她立刻清醒了,上下打量着红麟不同往日的穿着:“哟,这不是咱们家红麟吗,过上好日子了?还知道回来看你郝哥啊,不过要我说啊,能还上钱才是实在的,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情。”
红麟抿着嘴,一声不吭,摸出身上的一堆零钱,都是他这些日子,忙着穆正则偷偷做兼职挣来的钱,还有他唯一的一张银行卡,都扔在桌上。
胡霞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红麟冷冷出声:“剩下欠你们的的钱,我会继续打工还给你们,就是不知道,这钱你们应不应得,拿了烫不烫手。”
胡霞一拍大腿就嚎:“还有没有没天理了,这年头欠钱的都成了大爷不成!郝兵,郝兵!”
后头厨房做饼的郝兵急匆匆走出来,掀起围裙抹了抹手,掉了一地的面粉。
红麟盯着地上没说话。
郝兵推了胡霞一把,厉声叫她消停一会,转头看着红麟深深叹了口气:“你这是,都知道了?”
红麟答非所问:“你借我的钱,是穆正则给你的吗?或者说,穆正则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郝兵脸色讪讪,“我记得可能不大清了,应该是你大一上半学期,你在准备期末考试,却老是大病小病不断。那时他就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劝你去医院看看,那钱……那钱我昧下了,后来你去了一趟医院,又回来了,说自己得了大病,要去外地治,等考完期末考试就走。”
红麟定定看着郝兵搓手,听他说:“你走那天,他又叫人送了笔钱过来,我给了你一部分……后来他就没找过我了,只留了一个电话号码,方便有事找他联系。一直到你今年回来,他让我把你介绍到那栋房子里住。”
前年这个时候,郝兵来c市打拼也不久,又要准备和胡霞结婚,和红麟两个人的存款,合起来有没有五千块钱都不知道,郝兵还直接借了他一沓崭新的五千块现金。
那时候红麟只当郝兵是问家里,或者老乡们借到的钱,还感激郝兵为他奔跑劳累这么久。
他孤身回来c市,又是郝兵收留了他。
红麟心里是真心实意感激郝兵的,所以胡霞的那些冷嘲热讽,他能忍都忍了。
就是没想到,郝兵瞒了他这么多。
而欺瞒他更多的人是,穆正则。
——
下午红麟在学校里绕了一圈,还是没想明白那些问题,又稀里糊涂上了两节课,被高阳叫住,一起去小老头的办公室写教案。
他们这个老教授的性子很龟毛,又挑剔,难怪没有多少人愿意来做。
红麟耐下性子,跟着几个学姐认真学习,打打下手,只要没有那些烦心事,也是很充实的生活。
忙完已经日落西山,小老头请他们去外面的餐馆吃饭,红麟这才知道饿了,化难受为食欲,狼吞虎咽起来,又想叫老板送啤酒过来,他想试试一醉解千愁。
小老头身为一大把年纪的老教授,不拘泥这个,还兴冲冲想跟他拼酒,作为小老头直系弟子的几个学姐眼里也泛光,立时起哄起来。
高阳急忙拦下他,凑过去小声问:“你干嘛呢,红麟,你根本不会喝酒,上午还好好的。”
“没啥,大概是脑子抽了。”
“呃……”高阳想了想,灵机一动岔开话题,“你不住寝室了,应该是跟穆正则住一起了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打个电话和人说一声也好啊,别让人担心。”
红麟几乎一点就炸:“我不要见他!”
对面的老师和学姐们莫名其妙看过来。
“他喝醉了,喝醉了,我送他先回去。”高阳扶起红麟,拉着他出了餐馆。
红麟还在梗着脖子叫嚷:“放屁,我一口酒都还没喝!”
高阳气得锤他头:“你个棒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在这撒酒疯!”
几步之外的车灯忽地亮起,闪了他一眼。
长身玉立在车边的男人漠然出声:“你想喝什么?”
红麟毫不客气答:“老子要喝酒!”
穆正则眼尾一凛。
高阳觉着,红麟没喝醉才有鬼,红麟绝对是偷偷喝酒了,要不然哪有这个胆气和穆正则叫板。
对面的那个男人一步步走过来,气势凛然,他看着都怂,红麟还敢直勾勾盯着人。
“咳,那啥红麟,你看我说的对吧,他会担心你的,这就来接你了。”
高阳慢慢后退着说:“那我就可以放心回去了,再见!”
红麟眼睁睁看着高阳一溜烟跑了,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跑。
留他一个人面对穆正则真不够意思。
夜里的凉风一吹,他进水的脑子早清醒了,总算意识到,对面的那位是个什么人。
穆正则站在车边一动不动,红麟迎着车灯光走过去,他不能指望穆正则走过来,他主动过去,他还能留有一条活路。
车门“砰”的两声关上了。
秦风坐上副驾驶,升上车挡板前问穆正则去哪。
穆正则没回答,他看着缩在另一边的红麟,出声道:“过来。”
红麟没动,穆正则没听到移动的动静,手抓着自己膝盖攥了攥:“开车,开的去。”
秦风和司机都懂了他的意思。
车子无目的地行驶,从华灯初上直至城市里升起灯红酒绿的瑰丽,繁华又喧嚣。
后座两个人的位置仍然泾渭分明。
车子再开上江上的大桥时,几乎绕城转过了几圈。
红麟一直脸对着窗外,看对面的工地上架起一座座高楼大厦,听耳边的江风一遍遍呼啸而过,心里总没个安宁。
他身边这个人太可怕了,穆正则太沉得住气,他犟不过他。
穆正则能忍住半年、一年,几乎快两年不出面,不见他,还怕这一时半会他不理他?
红麟此刻不仅心生畏惧,更多的还是一种莫名的伤感,以及……委屈。
他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这晚耳边一直回响的也是那首主题曲,他们听过的那句歌词啊——你怎么舍得我难过?
如果穆正则对他有几分喜欢,哪怕一点点,怎么会舍得伤害他,看他受苦受累,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避而不见,一面也没有出现过。
穆正则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
满心凄然悲怆无处发泄,红麟举着菜刀剁砧板。
厨房“哆哆”的声音吓到了外面的灵灵,他扒着门框,回身扯扯穆正则的裤脚:“爸爸,气~气~”
穆正则寻声低头看他一眼。
这声爸爸灵灵叫的不是他。
灵灵继续含糊不清用小奶音说:“不、不高兴,爸爸。”
穆正则单手捞起他,放在臂弯里带回西花厅,交给刘婶照顾,自己却独身返回厨房。
他抢过红麟手里的刀,吓红麟一跳,他这个瞎子跑进厨房不怕磕到碰到!
穆正则却一副很认真的架势,帮他剁案板上的肉。
红麟战战兢兢守在旁边,全程胆战心惊,最后竟也让穆正则顺利蒸好了一碗瘦肉鸡蛋羹。
穆正则还没怎么样,他先躲过一劫似的大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