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种无名颤抖。
她见过刚出生的小羊,颤抖着腿想站起来的样子,又或者是长了两天就活蹦乱跳的样子。
唯独没见过一声不吭,血肉模糊的样子。
倒不是害怕,只是这三具尸体无形中就给她戴上了枷锁,她偷偷的望了一眼奶奶。
奶奶把母羊牵到另一边,避免它靠近死掉的小羊。
拴好之后才走过来,看了崔燕之一眼,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不满和失望夹杂着憎恨。
仿佛她这一生所有的不幸都是拜她所赐。
这是崔燕云最害怕的眼神,足以摧毁她内心避防的眼神。
“去端点水拿块肥皂给你叔洗手。”她冷冷的下命令。
崔燕云去拿了屋檐下的盆,那盆里还有暴雨时积的水。
就着泥巴地就倒掉了,又重新打了一盆干净的。
水打的有些多了,拿肥皂的时候没注意,哗啦一下全都倒在了她的身上。
明明是整个四季最热的时候,崔燕之却脚底生寒,浑身都冷。
果然,随着盆落地的声音,那边也开始骂了起来。
“这下你高兴了?你满意了?扫把星!自从你来家里出过一件好事没?不是我腰摔住就是你爸被车撞住腿,现在家里的畜生都被你克死了,该死的东西!你就是个扫把星!你天天能干点什么?啊?你活着干嘛?你怎么不早点死?”
有些人年纪大了活着活着就糊涂了,虽然崔燕之在这个家本来就没什么存在价值,现在老太太骂的话尽捡难听的说,也不管有没有外人,一点也不给她留面子。
崔燕之一声不吭,只是盯着压水井旁边的自己鞋子上掉落的小黄花。
最后还是永超叔在旁边听不下去了,说了话。
“三娘,孩子都是大姑娘了,做不好可以教不能老是骂她。以后还指望她给你买好吃的哩!”永超叔也是无奈,他可没有读别人家难念的经的想法。
“呵!”老太太白眼一翻,鼻孔缩放着,有种牛喘气的样子。
“谁能教住她?学校老师教的什么东西?你看看她这副样子,读书有个屁用,给她花钱供她读书就学会旁人说两句不爱听的就装聋子装哑巴,半个屁不放,天天搞得我像个恶人似的。还给我买好吃哩,指望她?我吃屎都找不到地方!”
说着,又气鼓鼓的像个河豚。
崔燕之保持动作站立,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这是她平凡人生中又一个绝望的一天,刚下过雨的夏天,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气味。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猛的出来了,一点点夕阳的光影,刺照着她低着的后颈脖子,无声的汗滴入泥土里。
崔燕之盯着脚尖,大脚趾指甲缝里还有刚才在泥巴里嵌进去的泥巴。
刺眼又肮脏,她一瞬间想起那双干净秀气的脚。
“真想逃。”她在心底这样说。
但是这好像是她未出生就已经编织好的牢笼,她是困兽。
太久了,久到闭上眼睛也熟悉这样的生活,久到早已麻木,谈不上委屈,哭也没有眼泪可流。
“那我先回去了。”永超叔跟逃似的说完这一句就走到了门前,不想再看这家人的闲事。
“好,今天麻烦你了!”她奶奶高声道谢。
待人走了,她又看了眼崔燕之,骂骂咧咧转身进屋。
崔燕之也挪步到了屋檐下,她放在屋檐下的小桌子也没有避免被狂风暴雨侵蚀。
就连桌子上的卷子和书本也都湿了一些。
她拿起来抖了抖上面的水,看到一个小时前刚写好的诗句被水糊成了一团黑乎乎的墨迹。
收拾好桌子重新坐下时,她奶奶就从屋里背出了打药桶和水箱。
前几天地里生了虫,她奶奶让她还买了瓶农药,这几天因为母羊生产的事儿耽搁下来,今天估计看还有会儿天才会黑,想去把农药打了。
“给我打水!”奶奶命令着,崔燕之只能照做。
压水井压出水的时候,太阳的光芒更甚。傍晚的太阳,照的人也发晕。
两个农药桶,打好了水,兑上了农药,崔燕之也背上一个。
奶奶弄出的动静不小,许是生气,呯啉乓啷弄得响声奇大,每一声都像砸在崔燕之身上。
不过她真是习惯了,她的委屈算什么东西,没人在意所以一文不值。
刚下过雨的泥巴地未干,崔燕之跟着奶奶深一脚浅一脚,低头一看,粉色拖鞋已然又沾满了污泥。
崔燕之越来越长大和懂事,已经明白了来自家庭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再亲的感情也会有生疏的时刻。
有时候她原谅奶奶的那些无理由的暴躁与恨意,因为她知道,她们两个是被遗落的一部分。是不被想起的悲哀。
在社会科学的角度来说她们都是一样的群体: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