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是醒了,但精神终究浑噩得很,两眼无神的扫了一圈帐篷,一时竟有种初来乍到的感觉,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般,略略作想,然后回忆起来,方开口。
“这是什么时候了?冉仁忠可曾来过了?”
“还没有,这才第二日,天都还没亮呢。你伤口有些感染,我先前还担心里这两日都醒不过来了,所幸你身体底子好。”然后将他微微狰起的双肩压了下去。
“好好休息,旁的都有军师在为你打点,这里有我看着你,你只管养神。”
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笑声,然后手指回握住她:“才寅时啊?我还以为十年都过去了……”他仰头看着蓬顶上斗大般的一朵红莲绣花,他眼里似乎涌上来一股汹涌的癫踬。“我没死,呵,我就知道,小九医术如神,我死不了的……”
那样的癫踬叫人看了有些发怕,好在他现在身有重伤,动弹不得。
李京九便把怯意压下去,从他手里脱出来,将帕子放进盆里,又是一通揉洗。
“先前你做梦,嘴里一直在叫我,我应了你,你又不吭声。”她一边洗一边说,自看着盆里的面容,有着从未有过的涩紧。
他眼神满满恢复平常,疲倦感又袭上来,懒洋洋的看着她。
“我梦见你在剖开我心口,说我是个不择手段的大恶人,死也百次也不足惜,然后举着刀就扎了过来。”
他身子还虚得很,说一段话便要喘上好几口,停留了好久方才继续又说:“一刀不够两刀,两刀不够三刀,我胸膛像块烂豆腐……”
他又继续喘气。
李京九忙轻轻的捋了捋他的胸膛正中,“你怎么做这样的梦?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伤害你的……”
他反应似乎有些慢,还在刚刚的梦里没抽得出来,“我问你为何要杀我,你说你不想在我身边了,看见我就讨厌,就恶心,你这是为民除害,我死不足惜。”
这话叫点中了她某些地方,她避过他的眼睛。
沈明廷却笑了笑,艰难的来拉住她的手,“这梦好真啊……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小九,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一定也是这样想我的……”
“没有的,你不要多想……”
“你看见那剥了皮的奸细……听说过我许许多多骇人听闻的事情……随手杀死近侍,断了亲兄弟的子孙根,断过舞姬双腿,咳咳……你定觉得我狠毒又奸诈……而且,我脑子有病……”他五指一蜷缩,把她的小手握进了掌心里,“我发病时伤过你,你不说恨我,起码也是极厌恶我的。”
他眼里竟有几分陈年卧底的苦楚,满满浮了出来,暗沉沉在他眼里一片。
这话题说到这里,她似乎也否决不掉了。
两人之间心生芥蒂,并不是靠掩饰就能完全瞒过,何况他是极聪明的一个人。
于是她撇了这些,另起了一头。
“你方才做梦时,还常常叫了另一个人,不喊名字,只用‘她’字做替。她是谁啊?”
“她?”沈明廷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拧着眉心深思着。
李京九好奇心又上来了,出言提醒道:“你一直喊,说不许动她,倘若动她,你便跟谁鱼死网破。听来这人对你十分重要,是谁啊?太妃娘娘,又或是颜小姐?”
“颜鱼儿?你吃醋了?”
“你少来,我问你正经!”
他先是一笑,后来那笑就满满凝固在了脸上,眼神也变得悠远而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