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卷记载浮柔剑宗初代掌门生平的书籍,书上说,这掌门乃是天生异象的奇人,降世那天有七彩霞光布满产房上空,千百只仙鹤一同飞来,环绕在他身旁足足七日,还说当时更有神仙亲自登门,指着才出世的云墟真人说,此子乃是命定的仙道中人。云墟真人的父母原本乃是凡人中出身高贵的王侯,听闻儿子有仙缘之后,乃义无反顾的将他送给了仙人,道侍奉父母事小,拯救苍生事大,惟愿此子日后能得道登仙,庇佑一方子民。”阿箬在聆璇君面前将自己从书中看到的见闻娓娓道来。
聆璇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阿箬扭头看向他。
聆璇君叹了口气,同时轻轻扬起眉梢,对阿箬说:“什么天降异象?什么命定仙人?什么王侯之子?你被骗了——”他瞥了阿箬一眼,既是在埋怨她为何如此好骗,又是在心疼她居然被骗,“云墟……这道号是谁起的,难听又做作。他过去是叫王二牛,家住某个偏僻乡村,生下来有没有异象我不知道,但他是直到成年才正式跟着我修习仙术。在那之前他是个铁匠,打铁是个好手。某年我偶然路过他生活的村寨,因机缘巧合与他结识。他说他羡慕仙人能够长生不死,希望能跟着我修道,我顺手便收了这个徒弟。”
阿箬暗暗含笑,能够听到性情清冷的聆璇君一口气说这样多的话,不枉费她一番筹谋。
那卷记述云墟真人生平的书卷,是阿箬在祁峰藏经阁中某个角落里发现的。能被她阅读的书籍自然是凡书,凡人记述云墟真人难免会用夸大溢美之词,作者不曾亲临云墟所在之年代,又无法来到浮柔岛考据求证,自然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胡编乱造。
阿箬在见到这本书时就猜到书中内容多半是假,但她还是要将书中荒诞可笑的内容说给聆璇君听——为的就是能像现在这样,引得他来反驳,在反驳中吸引他的注意。
“原来如此……”阿箬含着笑点头,“我又见那书上说,云墟……王二牛真人他道术初成后,便负剑云游四方,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曾剑斩唳山邪魔、荡平东原魑魅、出海手刃巨蛟,还曾在十二妖神围攻之下从容全身而退,威逼妖王立誓不伤东海一线百姓。”
聆璇君面无表情的开口:“他的确经常行侠仗义。”
阿箬一愣。
“不过他的目的是为了能够娶妻。”
阿箬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在嘴里含一口茶。
“我传给二牛他的道术对元阳没什么要求,也不需要刻意压抑人欲,所以二牛他终生都在为寻觅一美貌道侣而不懈努力着。他还是凡人的时候没有妻子,他说是因为见识浅薄的女子欺他少年穷困,不屑下嫁。后来他跟着我学道法,首先学会的便是点石成金之术。但几百年过去,他还是未曾觅到合乎心意的妻子,他又怪我妨碍了他的姻缘,因此我传他的剑法他还没学透,就气鼓鼓的背着剑出走了。那年头神魔大战在即,四处都不安稳,他凭着我教他的东西,倒也做了不少好事,不过每回救完人之后,总要看看他救下的那群人里有没有美人,如果有美人,就眼巴巴的过去套近乎,等着对方说: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
阿箬嘴里没有含茶,但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了。
“然而他等到的永远都是:小女子无以为报,愿来世结草衔环,以偿恩人情义。”聆璇君语调平板的回忆着自己首徒昔年的“悲惨”经历,“后来二牛他逐渐意识到了,种族不该卡得太死。他问我,人与妖是否生来对立?我说不是,两方斗到如今水火不容的地步纯粹是造化捉弄;他又问我,妖是否全都罪无可赦,人是否各个纯善无瑕?我说:你自己就不是个好东西,人善不善良你心里不清楚么?他大喜,说师父我悟了,然后就去了妖精聚居的翚羽城,说他肮脏的内心需要纯洁温柔的女妖度化。”
“所以他后来和十二妖神结怨……”
“是因为他发现翚羽城中貌美无双的妖王——”聆璇君一字一顿,“是、雄、的。”
阿箬再也绷不住,伏地大笑了起来。
聆璇君不知她为何发笑,好奇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在她的笑声中不自觉的勾了下唇角。
七千年前的他其实并不喜欢离群索居,首徒传道,正是为了能够听人欢笑悲哭的声音。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沧海桑田变幻,他的目光便也逐渐黯淡。阿箬的笑声让他恍惚间想起了七千年前明媚的晨光,与鲜活的故人。
“那他降服海蛟,夺得浮柔岛的事情呢?这总是真的了吧。”
“我那时活腻了,想找个地方睡一觉,他兴冲冲的跑过来说在东海之上寻到了一处灵气丰茂的所在,用来给我养老再好不过,就是附近常有海妖徘徊,他去把那些海妖给清理了。可我等了将近百年他都没把海妖清完,干脆自己找地方睡过去了。”
“书上还说他前往上洛城,面见当时的帝王,指点他治国之道及养生之法……”
“哦,缺钱了,去人皇那里坑蒙拐骗一番而已。”
阿箬来到浮柔岛后就逐渐意识到了真正的修仙之人未必就如凡人传奇故事中那样无所不能有高洁优雅,但一切的揣测都比不过聆璇君的叙述来得直接,不食烟火的这些人也会有贪嗔妄念,也会有无可奈何。凡人对仙门一切美好的假象如砂砾堆成的阁楼,阿箬除了哭笑不得外,一时间竟不知该在脸上摆出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