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父亲和平时在家里一样,面色严肃。他此刻正看着台上的自己。
不知为什么,尚小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小时候家中的琴房。
琴房里面珍藏着父亲收集的数把名琴。看着严肃的父亲对着那些琴露出温柔的神色,小心地用细绒布仔细擦拭着琴身。年幼的她心生羡慕,曾经想让爸爸将手里的古典名琴“女王”借给自己试一试。
“这可不行,这是爸爸的宝贝。”父亲难得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小月认真练习小提琴,将来有一天,琴技配得上使用‘女王’了。爸爸才把这把琴送给你。”
爸爸,请您好好看一看。站立在舞台中心,站立在飞旋的旋律中的尚小月在心里说道,到了今天,女儿能不能得到您的承认,是否配得上使用“女王”了?
乐曲收尾,余音绕梁,舞台下一片寂静,片刻之后轰然响起掌声。
尚小月胸膛起伏,抬手擦掉脸颊边的汗水。
她和自己的钢伴握手。
“太棒了,小月。你是最厉害的。”晏鹏用力握紧她的手。
她走下舞台,一路都是掌声。
自己的好友乔欣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潘雪梅从后面伸过手来,揽住她的脖子和她交握了一下,“小月,从前我觉得半夏很厉害。今天,我也算是服了你了。”
尚小月下意识地就去寻找半夏的目光。
半夏正在看着她,双目明晰,内里燃着跃跃欲试的战火,抬手给她了一个大拇指。
尚小月飘在半空的心,这一会才落回了胸口。她微微缓和了一下气息,悄悄看了眼坐在前排的父亲。
只看见一个和和往日一般挺拔如山的背影。
台下的旁听的学生们议论纷纷,
“这个太厉害了,感觉其他人都不用比了。”
“她的钢伴也厉害,大四的晏鹏吧?我们学校如果不是出了个凌冬,盖住了他的光芒,他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看来这一次,参赛的名额是尚小月的囊中之物了。”
“还剩几组,都有些不想听了。”
快要轮到自己上台的半夏却一直打不通魏志明的电话。
“这人怎么回事啊,也太不靠谱了。”潘雪梅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男同学,在这个时候摸进了音乐厅,猫着腰走到她们身边,
“你就是弦乐系大二的半夏吧?”那位男同学在她们的位置边小声说道,“我是魏志明的室友,他昨晚喝多了,这会还在厕所吐着呢,还死活说要过来给你伴奏。我看他实在不像样,只好和他说让我替他来。”
“啊。”半夏和潘雪梅都惊呆了。
男生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可是怎么办,这首曲子,我其实不太会。”
“这可怎么行!”潘雪梅哗一下站起身来,惊扰到周围一圈人的侧目。
半夏拉住了她,把她拉回座位,按住了她的肩头。
“没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慢慢吸了口气,目光很快变得沉静,她拍了拍潘雪梅的肩头,“没事的,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可是这怎么解决?你要怎么解决?”潘雪梅看着半夏,急都快急死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骤然发现半夏虽然和自己同龄,心里真真比自己不知成熟了多少。
那是风里雨里磨砺,红尘滚滚里摸爬,社会的五味杂陈里浸泡,方才能真正历练出来遇事不惊的成稳挞定。
“没有钢伴,我也能上台,总之好好演奏,对得起舞台就行。”半夏这样说。
前排的尚小月听见了这里的骚动,扭头回来看了一眼。
坐在她身边的晏鹏嗤笑一声,意义不明地低声说了句,“这学弟也未免太可爱了,不过是喝点小酒,以为他最多是发挥失误,想不到他竟然直接来不了。”
尚小月听着半夏等人的对话,没留意他话中的它意,略微思索一会,转头对他说道,“晏鹏哥,她要演奏的,是《流浪者之歌》,你肯定会这首曲子,你能替他去顶一下钢伴吗?”
晏鹏素来是一个面面俱到,未语先笑的人。但他在听见尚小月这句话的时候,罕见地没有保持住那份笑容,
“你叫我去为她伴奏?”晏鹏看着尚小月,带着一丝不可置信,“月亮,你难道不知道她是你最强的竞争对手?如果她赢了你,代表学校出赛,被世人看见。或许从今以后,就一直掩盖着你的光芒。”
有那么一刻,心思敏锐的尚小月捕捉到了什么。
“你……听过她的曲子?”尚小月看着他的脸迟疑道,“晏鹏,你是不是做了点什么?”
晏鹏收拢了自己的情绪,整了整衣领,“不,我不愿意在没有合练过的情况下给人伴奏。万一失误了,丢脸的是我自己。”
在这个时候,面对着眼前心灵纯洁的少女,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嫉恨。这又妒又恼五味杂陈的心情,他不知源自何处。
是来至那位自己一直没能追上的天才凌冬,还是身前这坦荡无垢的皎白之月。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没有人注意到,半夏大衣外的口袋动了动,一只黑色的守宫悄悄顺着椅子溜下地面,顺着音乐厅的墙角,向着后台的方向全力迅速地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