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食不知味,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顿晚膳。
皇帝今日上我这儿来,说是来探望皇后的伤势,因为听说我把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传唤了遍,外头风传皇后我命不久矣。他身为皇帝,又是一国之母的夫君,理应特此前来慰问才是。
既然他有心做这么个好丈夫的形象,我也不会拦着。本来用过晚膳,我们在殿内下了几盘棋,聊了会儿时政,合该各自回去就寝的了。
可问题是,他赖着不走,我又不好把人家扫地出门,只能一昧地跟他耗着耗着,一直耗到海公公走了,他想起身边有我这么一个人,方对我说:“皇后,时候不早,你有伤在身,还是先去就寝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皇帝的寝宫呢,这里可是我皇后的凤仪宫好吧?
我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看他捧着书卷秉烛夜读。我眉心渐拢,突然意识到佑嘉皇帝这话的意思,难道他今夜要在凤仪宫留宿?!
我凤仪宫上下老小早已喜极而泣,哭倒一片,迟顿如我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手心直冒汗,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若说前生,是我自己送上门去的,他勉为其难收就收吧,可今生我可从没向他表露过想要侍寝的意愿,他今日是吃错药还是发神经?否则怎会打算留宿?
我立刻想到莘月的事,猛地一抖,难道皇帝知道了,所以今夜趁着月黑风高人少少,决定单独跟我摊牌?
我内衬都吓湿一片,见人如撞鬼,头也不抬躲回寝宫去。
夜里小桃红为我摘下发髻,更换睡袍,她感触地湿了眼,边吸鼻子边为我梳发:“娘娘、娘娘,奴婢可算等到这一天了……”说着,她狠狠地吸了吸鼻涕,鼻子红扑扑的。
我实在不懂这丫头的脑袋是什么构造的,谁说皇帝在我这儿留宿就是我侍寝的时候了?你主子我还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说不准了,咱佟家几百条命还掌握在我手心上,我现在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定,跟赴战场生死决斗没多大区别的了。
我一颗心沉甸甸的,奈何心头压着的事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跟人说的,我烦闷地摆摆手让小桃红出去,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寝宫里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
不知坐了多久,寝宫的门嘎地一声打开,又嘎地一声关上。
我日日夜夜保守着心中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及。我以为自己不怕皇帝的了,可当真正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发抖。
我捏紧手心,强作镇定。
我不怕的,正如大婚当夜,红烛泪下,凤冠霞披,我自重生之后第一次再见佑嘉皇帝,那时都挺过来了,如今还怕什么。
佑嘉皇帝走进内室,见到镜前坐着一身白花花、披头散发的女人,刹时肩猛颤了一下。
“……皇后,你还没就寝?”
我绝对能从他那张面瘫脸中看到惊吓二字!我惨淡地咧嘴笑笑:“皇上您还未就寝,臣妾岂敢入眠?”
他沉吟一声,微微颔首:“那便不拘礼,睡吧。”
我一愣,啥?就这么睡了?
佑嘉皇帝好像真的什么话都不打算说的,兀自走向床榻。我眨眨眼,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意了,莫非皇帝真的只是想让我侍寝?
不带这么玩的,前生不算,这辈子我真没侍寝过,你突然来这么一遭,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的好吗!
他见我站着不动,倏而道:“皇后可为朕宽衣?”
宽、宽衣!我猛滴汗,看来真的是要侍寝了。我僵着身子木然地近身上前,手指哆嗦地碰触衣袍冰凉的绸面。我俩只有一只手的间距,他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墨香,自鼻息间飘散,前世的记忆一下子蜂拥而出。
皇帝的衣袍繁复,纵是最简单的几件,解起来也令人费神,然后这每一个动作还清晰地印烙在我的脑海之中,事隔多年也并没有忘却。
从前的自己尽管不受皇帝所喜,却依然将全副心力投放在皇帝身上,对他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极其上心,无知蠢昧地活着,偶尔仿佛也能触及幸福的边缘。
这也许就是一种无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