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进入绍隆十一年的腊月顿失滔滔的黄河就像一头被坚冰锁困的巨龙静伏在大地之上犹不失狰狞之姿。
徐怀登上毁于战火之后一直未得修缮的东明县残破城墙往北眺望茫茫雪野。
一队队人马正沿着黄河南岸的雪地从西往东彳亍而行与北面的黄河仿佛横亘天地之间的两条黑白巨龙正腾云驾雾并驾而行。
随着整个冬季收复战事的重心迅速往黄河中游转移黄河中游南北两岸除了曹州治济阴、濮州治濮阳、魏州治贵乡以及荡阴等少数城池依旧在负隅顽抗的敌军控制之中外其他近三十座县治城池要么闻风而降要么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下来。
颍州大捷是扭转敌我力量对比的关键一役不管赤扈人甘不甘心大势已然铸就。
郑汴、河洛的收复更是进一步证明了这点。
过去两三年间司空府虽然没有发动大的收复战事但驻守郓济曹濮孟卫相怀等地的敌军在义军持续不断的袭扰下早已经困顿不堪士气也是低迷到极点。
济阴、濮阳、贵乡等州治大城除了都有一部分赤扈镇戍军直接驻守受平燕宗王府的监管较为严密外守将也都是这些年铁心跟着赤扈人在河淮地区烧杀掳掠、坏事做绝双手沾满血腥的降将降臣他们情知投降也没有活路因此还是率嫡系兵马负隅顽抗妄想着东路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至于县治城池的守将多为早年赤扈铁骑横扫中原时随波逐流而降守军又多为从地方收编县兵乡勇这些年来主要替赤扈人维持地方治安。
此时看到大势已失又有几人会想着拿项上头颅顽抗到底?
即便有一些人乃是赤扈人信任的降将降吏但他们手底下的兵卒又有几人真正愿意拿着刀枪站到城墙上拼死相守而不是望风而降、一触即溃?
“拿下莘县、鄄城、阳谷三城陈缙率部前往驻守与东南方向的巍峨泰山连成一片基本上封堵住东路虏兵主力从泰山北麓沿黄河西进杀入河淮腹地迂回突围的可能。现在位于齐州、淄州北部地区、黄河下游沿岸的商河、济阳、阳信、乐陵、宁津等城乃是这个冬季东路虏兵主力北逃的唯一通道……”
从宋州北上汴州陪同徐怀、陈子箫、韩圭等人登上东明县城楼的范宗奇介绍起来黄河沿岸最新的势态发展。
此时苏蕈、徐惮已经率部先行攻陷齐州北面的阳信、宁津等城京西行营除了范宗奇统领后军驻守东明、汴州等陈缙率部进驻莘县、阳谷、鄄城等城外杨祁业亲自统率史琥、乌敕海、邬散荣、萧泫、蒋昂、孙延观等部八万骑兵及马步兵杀入阳信、宁津以东地区准备拦截东路虏兵主力北逃。
这几乎是从河洛、京西、京南及徐州四大行营所能抽调集结起来的所有机动战力。
随同徐怀从泌阳赶来增援的六千混编骑兵也在王峻的统领下前往阳谷与陈缙所部会合防范镇南宗王府的援兵有可能从井陉或滏口陉杀入河北平原。
“先帝在时还想着先据淮河站住根脚然后花二三十年时间修养生息、强壮兵没想到形势之逆转会来得如此迅疾”刘师望感慨说道“此仗若能围歼东路虏兵主力不要说收复中原故土了或许仅需十年八年就可以挥师直指漠北草原了!”
赤扈统一漠南漠北草原立国之时所分封的九十五千户乃是最为核心的统治力量这些年栖息繁衍折抵长年累的征战擅骑射的青壮男丁总数约在二十万左右。
又因为赤扈人立国之后彻底瓦解掉传统的部族统治结构初步形成统一的民族认知如果说让赤扈人将嫡系骑兵都安然无恙的撤回草原让赤扈人在万里辽阔的漠南漠北草原上始终拥有十万骑兵规模以上的动员能力收复中原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但日后想杀入草原腹地彻底瓦解掉赤扈人对中原的威胁又或者说想将辽东半岛、大鲜卑山、燕然山都纳入帝国的疆域那就太困难了。
除了动辄两三千里之遥的远征需要一支规模庞大的骑兵除了后勤补给的消耗之大令人难以想象外更大的困难是很难在万里辽阔的草原之上捕捉到赤扈人的主力进行决战。
汉唐两代中原王朝最为鼎盛之时也差不多都用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时间才彻底瓦解掉曾盘踞草原之上的匈奴、突厥王朝。
此仗若能成功围歼东路虏兵主力除了能更为顺利的收复中原失地外更重要的是预计能重创逾三万赤扈嫡系精锐力量。
加上之前的战果预计能将赤扈人的嫡系青壮男丁削弱到十五万人以下。
看上去仅仅将赤扈嫡系青壮男丁削弱了四分之一。
然而这个世界力量的对比永远逃脱不了此涨彼消的定律约束。
重创乃至围歼东路虏兵主力首先能令赤扈内部权力结构失衡。
赤扈上一代汗王驾崩之后大皇子阔撒是在二皇子(镇南王)兀鲁烈、三皇子(平燕王)屠哥的支持下登上汗王之位四皇子、静惮王库思古虽然在诸皇子里军事实力最强也有争嫡之心却最终不得不退居其后。
镇南王兀鲁烈、平燕王屠哥在中原遭到毁灭性的重创是会令赤扈人内部变得更团结还是矛盾更深这点是很值得拭目以待的。
重创乃至围歼东路虏兵主力能大幅降低赤扈人对降附及归降势力的控制。
其中受影响最大、最直接的就是燕蓟以及大鲜卑山以东辽东、渤海等契丹故地。
这些地区乃是平燕宗王府的封地一旦东路虏兵被围歼于黄河沿岸赤扈人对这些地区的统治基础就会被彻底动摇起来。
司空府在收复中原之后几乎可以毫不犹豫的派遣一支兵力直接深入辽东、渤海等地将赤扈人对大鲜卑山以东地区的统治彻底瓦解掉而不用等到十年八年之后再考虑远征辽东之事。
没有燕蓟、辽东以为藩屏镇南宗王府残部兵马退守云朔又有何惧?
司空府在收复云朔、燕蓟以及辽东等汉唐故土之后再集结兵马杀入河西仅静惮宗王府一支兵马盘据河西故地又岂能螳臂当车?
也就是说真要叫赤扈人嫡系精锐都撤入草原司空府可能需要三五十年才能真正组织起一支横扫漠北草原的远征军但只要此役能在黄河沿岸围歼东路虏兵主力这个时间就有可能缩短到十年之内。
这一幕怎么叫刘师望不激动、不感慨。
为确保围歼战事能顺利进行徐怀还从河洛、京西行营以及徐州行营各抽调一万甲卒正夜以继日的往黄河下游沿岸挺进一方面是确保从汴州往阳信等地的粮秣补给运输一方面是预防镇南宗王府会集结仅有的数万精锐进入河东平原参与会战。
镇南宗王府的中路残兵倘若敢来徐怀就要让他们也葬送在河北平原之上以消这些年来中原大地被践踏的苦痛。
现在河洛、京西行营除了在函谷关、茅津渡、孟津、荥阳、虎牢关等地保留一定的精锐甲卒外更多是填入诸路州府兵马及守兵主要还是利用山河之险将实力尚存、属于静惮宗王府的西路虏兵封挡潼关以西。
这也是收复河洛之后形势彻底扭转的关键。
河洛居天下之中利用崇山大川分隔关陕、河淮令此时实力尚存的西路虏兵难以参与黄河中下游的军事角逐而徐怀在与缨云大婚之后彻底继承建继帝的政治遗产司空府可以较为彻底的调动整个帝国的军事力量有重点的倾注全力打一个战场此消彼涨之下赤扈人在中原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
想到这里徐怀不禁想起与缨云新婚之夜的情形缨云幽居深宫这些年都快三十岁了初识人事是那样的羞怯、不堪鞭挞不知道要如何将内心的热情释放出来只知像八爪鱼一样的颤抖着抵死纠缠。
徐怀拿手指敲了敲太阳穴将缨云那依旧如少女般嫩滑、红烫得厉害的躯体以及迄今犹在指端停留的嫩弹触感以及那吸噬般的裹覆感从脑子里驱除掉将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战局发展上来。
到现在他们对东路虏兵主力的围歼之势已成东路虏兵要么集结十万步骑渡河在黄河下游北岸的阳信、宁津等地与司空府的拦截主力进行决战要么就留在齐淄等地坐以待毙等着京南、徐州行营逐一从西往东、从南往北收复齐淄外围的城池最终将其围困于齐州、淄州予以围歼。
当然也不能说东路虏兵反应迟缓。
冬季战事之初东路虏兵将机动性强的骑兵主力集结于南线从传统战略上来讲并没有过错。
无论是迫使徐州行营主力兵马回撤还是吸引、牵扯京南、京西行营主力兵马过来的增援又或者先在沂州境内击溃徐州行营主力都将为他们在整个战局赢得战略上的主动。
他们唯一错漏的就是没有想到徐州行营又或者说司空府下辖四大行营每一个方向的兵团都有与其骑兵主力进行决战的实力。
沂州会战失利后一方面是平燕宗王府在即丘、郯城等城总计近三万降附汉军或者直接被击溃歼灭或者沦为陷入重围之中的孤军另一方面其五万多骑兵主力即便保存了实力但被迫往密州等地撤退士气极其低迷对后续的战事陷入深深的迷茫之中:
大部分赤扈将领既不甘心承认沂州的失利又寻找不到新的作战方向还困于补给困难不得不分散进驻沂山以北、以东的城池分散撤退。
对十一月上旬穿插到魏州以东的苏蕈、徐惮所部平燕宗王府内部也存在严重的分歧。
有人以为大势已去应该尽快果断放弃黄河以南的占领区北撤防止退路被断但更多的将领则以为这是南兵要将他们的主力骑兵吸引到北面去以便其徐州行营更顺利的占领沂山以东的城池又担心真等他们的主力骑兵往魏州等地扑去狡猾的南兵很可能早就溜走了叫他们扑个空。
在分歧与迷茫中东路虏兵往齐淄地区撤退的速度也是缓慢以为距离冰封期过去还有一段时间南朝兵势再强大也不可能在这个冰封期有能力将魏州以东逾三四百里的空当都堵住。
最关键的还是舍不得丢下齐淄及淄州以东地区总计逾五万的降附汉军同时也没有想到司空府往黄河下游沿岸集结、调动马步兵的速度会那么的快。
行动迟缓的东路虏兵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十数万南兵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有如滔滔洪潮中插入黄河下游北岸的莘县、阳信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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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转瞬便到绍隆十二年元月中旬。
黄河从西到东横跨万里各地天气回暖的节奏不一致有的地方先解冻有的地方河段冰封如故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凌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