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下午下了一场小雨,夹杂了几粒冰珠子,淅淅沥沥,扰人心绪,好在到了傍晚倒也放了晴。
一轮不大圆满的月朦朦胧胧的挂在天上,微黄的光晕像是被眼泪浸润过一般,拢了一层湿黏的雾气。
月华清浅地透过窗纱漏进屋内,模模糊糊的洒在地上,风一吹,悠悠晃晃的似透了一滩溪水游曳。
蒋大夫人坐在炭火前,面色平淡的叫人看不透她的思绪,“孩子大了,主意也大了,你父亲、你丈夫、你的小叔子,一个个的忝了个高位,居然连个孩子都看不住,楠儿什么时候上的折子请调幽州不知道,而你这个做母亲的,儿子什么时候跑了的也不知道。”
蒋邵氏清清凄凄的捻了帕子压着鼻下,眼中雾气悠悠。
蒋大夫人冷眼扫过去,语调里藏了几分凌厉,“现在哭有什么用,当初他要娶郡主你随了他的心意哪还会有这档子事情。你瞧不上人家身子弱,如今人家一下子生了两个嫡子。”拔下了斑白发间的金簪拨了拨炭盆里的炭火,炭火翻了面,骤然一亮,又微微暗下,她幽幽道,“徐家的人,便比你想得开。”
蒋邵氏震了一下,背后无端端生出一股燥热来,似针尖抵住了毛孔,刺痒不堪,几乎能感觉到有血珠密密冒出,“儿媳也只是希望楠儿得一个身子康健些的妻子。谁曾想,他竟这样倔……”
蒋大夫人眯了眯双眼:“你自己的儿子你不了解么!还不是你自己生生把儿子逼的远走苦地。”将手中的金簪一扔,落进了炭盆中,激起了点点火星飞扬,重重一哼,“再看看你的大郎,他倒是随了你的意娶了个能干又健康的,嫡子呢?嫡子在哪里?”
蒋邵氏心下一紧,但凭炭火融融,却似掉进了阴鸷之中,忧怯的跪在婆母的脚边,“是儿媳的错。”
蒋大夫人叹了一声,如夜风幽幽:“看你平日样样精明利落,怎么遇上子嗣的事就糊涂成这样了。当初郡主回京,京里多少眼睛盯着她,盯着她身后的家世,谣言里的话能有几句可信的?莫说我的话,韵儿与她常来常往还能不知道么?劝了你多少回了,偏你这傻孩子还当真了去。你是蒋家未来的宗妇,眼光要长远,嫡庶又如何,总归都是你的孙子,更何况你还有三郎。”
蒋邵氏微微一默,仰头辩解道:“当初六殿下也对郡主钟意,她们是嫡亲的表兄妹,六殿下又显露了争位之意,真若娶了郡主,楠儿便是得罪了六殿下,蒋家也岂非要被划入六皇子一派?”
蒋大夫人不以为意,见她似乎并未有悔意,便也生了怒气,“蒋家何等世家,抢了皇子看中的人又如何?你便是看不明白郡主的手腕心计!看不明白皇帝偏宠!当初六皇子还曾去皇帝面前请求赐婚,结果呢?郡主一句不肯,便不了了之。如今郡主嫁与徐悦,又何曾参与了党争?六皇子何敢对徐悦如何?”
蒋邵氏语塞。
说到底,她便是执拗在了子嗣上。
他们是长房嫡出,可嫡出的还有二房和五房,如今二房嫡孙有四个,五房也有两个,他们却只有一个嫡出的姑娘,即便丈夫身居高位,他日她也能成为宗妇,可没有嫡嗣的宗妇,又有多少人肯摆在眼中敬着?
又何曾想,那个一年总要大病几回的女子,竟能一下生了两个嫡子。
“罢罢罢!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蒋大夫人摇头道:“得不到的才是最要命的,他心中有遗憾,旁人怎么开解都是无用的,只能盼他能自己想通了。”顿了顿,“贺家那边的亲是结不成了,让韵儿请了太后娘娘说和说和,别没有结成亲家,还闹了仇家。”
莹白的月色悠悠然,似一汪清泉流泻而下,凝霜一般的雪白皎洁,这样好的月色,是要映着月影成双了。
窗棂微开,雨后的远风悄悄钻了进来,微微刺骨,仙鹤衔芝的烛台上烛火晃了晃,映着拂动的堆雪似的轻纱幔帐,从承尘四角斜溢而出一枝又一枝的红梅,如水波一般微微颤颤的散开涟漪,明灭不定,带着若有似无的清浅香味。
灼华坐在床沿,刚刚沐浴完,穿着一件柔软宽松的长裙,青丝只松松的拢了一层,拿青色的丝带系着垂散在身后、肩膀,神色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聊天”,你“哦”一声,他“啊”一声,好不热闹。
一回头,见丈夫盯着自己瞧,脸色落在若明若暗的光影下,似天际薄薄的浮云,淡淡然的哀怨。
一下了衙就是这神色,一点也不掩饰,摆明了是要等着她去问了。
真是、长出息了!
孩子才睡醒,又吃了奶,左右也一时间也睡不着的,支了乳母将孩子抱出去玩一会儿。
关上了窗棂,灼华上前抽走了他手中的书,倚身坐在了他的膝头上,双手圈着他的脖颈,软软蹭了蹭他的颊:“做什么这样盯着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