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哥哥的恶趣味。
尽弭知道,尽息研究出【罪】这一机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表面上是帮助他和警方完成破案工作,实际只是为了享受——曾经逍遥法外的罪犯在法庭上无能狂怒的样子。
不管凶残与否,只要是不愿承认自己的罪行的罪犯,尽息都很乐意看到他们扭曲的面容。
尽弭会成为法医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尽息的这个爱好,他参与破案是为了满足尽息的恶趣味。
他没有欲望,没有感情,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活着的念头。
而尽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完全了解他的人,说不上原因是什么,但尽息确实接纳了他并给了他相当多的“人生建议”。
比如“想要在这无聊的世界里以最小的力气活着,最好准备一个别的性格”。
又比如“你去当法医,惩恶,顺便给我找点乐子看”。
看罪犯因为内心不愿承认的东西被剖开,这原本该与正义挂钩的一幕是尽息的“乐子”。
在尽弭眼里,尽息比他体内的杀人魔还要可怕。
尽息4岁的时候在医院门口被拐卖,当时尽弭临近出生,家里的月嫂保姆全守在产房外,没人注意到尽息。
可4岁的尽息非但没有受伤还捣毁了一整个犯罪团伙。
他有机会从最初逃脱,但是他没有,因为当他坐在面包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前映照着的脸时,突然觉得——让那兴奋的脸染上愤恨咒骂是一件极其有意思的事情。
非常地契合这个世界。
所以凭什么要让人情伦理来破坏这份无聊?
抓捕凶手和涉案的犯罪者都能看到相似的东西,他不允许只逮捕凶手。
尽管他所有的一切行为都与正义无关。
尽弭不会去评判尽息的对错。既然尽息接纳了他,那他就会去做尽息交代给他的事,两副面孔,不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他体验不出尽息对他是一种什么情感。他记得尽息捣毁完人贩子团伙后,回来见到他第一眼,说了句:“好丑。”
之后赶走了不上心的保姆,一边坐在电脑前查资料,一边把查到的东西在他身上实践。比起见不到人的“爸爸”和永远不知道在镜子面前做什么的“妈妈”,尽息好像无处不在。
尽息对他就好像在做研发一样,观察、输入、实验,循环反复。
观察总结了人类相类似的行为后,尽弭找到了一个比喻——他这个尽息血缘上的弟弟对尽息来说,是玩具。
一个类似于学习型的AI玩具。
尽息对他的“人生建议”就像是在调.教玩具。
然而即便如此,尽弭也没有产生像“耻辱”“羞辱”一样的感情。
尽息要他当法医惩恶他就去,女人要钱他就给,包括送在公园自杀的女孩来医院,也绝非出自他的同理心或者什么,仅仅是她向他求救了,而他没有理由拒绝去救她。
他有时间有能力不怕麻烦。
但他不会去询问女孩任何事情,他对女孩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包括她经历了什么苦难、为什么自杀。
“哥哥……我……对不起。”女孩低着头,盯着手里的粥说道。
尽弭依然没什么反应,只是冷淡地回答:“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女孩还是很愧疚,一直道歉,直到尽弭点出问题核心女孩才停了下来。
尽弭说:你死了和活着都一样。
女孩这才沉默下来,她的死活可能她的家人都不在乎,对这个救了她的人来说怎么可能就有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救我。”女孩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自问自答。
尽弭眼前闪过女孩倒在地上看向他的眼神,说:“因为你不想死。”
女孩死寂的眼神又重新绽发出光芒,这一次的哭她没有压抑,哭得很大声,连护士都跑过来查看情况了。
她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所有委屈哭出来一般,她用尽了力气去发泄。
世界上自杀的人有很多,他们遭遇了各种各样的苦难,最后选择了放弃。
但这些放弃的人当中,并非全都不想活着,只是活着太难,生活压垮了他们的意志。
倘若给这一部分人体验一次濒死的过程,会有相当一部分再度生出生的欲望,这一次的欲望具有很大的潜能去战胜苦难。
只是很多人没有能获得这样的体验,他们的濒死体验是“活着时最为绝望的一次无能为力”,他们没办法阻止流逝的生命,他们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中死去。
女孩的发泄是对过去苦难的一个控诉,也是一次告别。
哭完这一次,她将获得新的力量去生活。
她何其幸运,能遇到一个人伸手给她。
很多人是等不到的,所以他们不在了。
而她还活着。
女孩哭完,眼睛都肿了,可是大家都看得出来女孩身上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挂在睫毛上的眼泪闪闪发光,而她本人也开始发光了,尽管眼睛红肿,但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她絮絮叨叨地讲述了她的经历,但这些苦难已经打不倒她了。
她讲完,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看尽弭,“谢谢你。”
虽然没得到救命恩人的回应,女孩还是眼里有光,她继续道:“我可能早就该死了,可是我不想死。”
这一次女孩得到了尽弭的回应,他说:“你没有死的必要。”
“那些垃圾都还活着,你为什么要去死。”尽弭的声音没有愤慨,没有不满,他平静得像一个没有心的旁观者,“粥凉了。”
离开医院后,尽弭回到家,光着脚走进自己的房间。
阴影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他没入其中,似乎连体温都消失了。他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双手交叠在腹部,呼吸微弱到像一个死人。
只是尽弭终究不是死人,他做梦了。
梦里他面朝着墙,坐在地上玩玩具,温热的身躯贴上,一双男人的手从背后伸过来……
梦境进行到这里就断了。
可尽弭的思绪并没有因此停止,过去发生的事情又通过梦境复苏,占据了他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