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帮老同学的操持下,张敬中的后事办得风光体面。丧礼上,他的妻子,哦不,现在只能称其为遗孀了,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女,身边跟着刚刚及她腰高的儿子,面色苍白,两眼无神,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或坐着,从头至尾都没有流泪也没有说话,似乎已经失了魂。
望着她,谢晓晖很心酸也很心痛,曾有过的那一点点龃龉早已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无限的同情和哀伤。路过她身边时,她把事先准备好的厚厚的白包塞在她的手中低声道:“节哀顺变,保重身体。”能说的只有这一句。痛不在自己身上,便是再有同理心也难以表达,表达了对方也未必能感受到,不如就这样吧。
“谢晓晖,”张敬中的遗孀在缄默了一上午之后突然开口了:“敬中每次跟我提到你都说你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帅气的女人。我现在就想知道,敬中在你的眼里是什么样的男人?”
谢晓晖先是一愣,随即第无数次红了眼眶,吸了口气才道:“他是我这辈子遇到过的最硬气的男人。”是啊,张敬中过得很苦却从未曾向任何一个她知道的人开口求助过,默默地过自己的日子,默默地扛身上的担子,然后默默地走完这仓促的一生。“你也是个帅气的女人,敢争敢捍卫敢承担。今后你要是累了,觉得可能扛不住了,就跟我说,我会尽我的所能帮你。”她终于许下了未曾对张敬中说过的承诺。
“我扛得住,我会扛得住的。”
“好。不管怎样,也别管你在京城我在海城,或者你在天涯我在海角,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做到,我帮你。”
“……谢谢你,谢晓晖。”
当晚,谢晓晖又是独自一人坐在酒店房间的窗台上默默地喝着二锅头。短短三个多月里她来了两次京城,却都是来送别的。第一次送走了求学路上最敬重的老师,第二次送走了青葱岁月中最珍贵的爱慕者。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笃笃笃,房门上有人轻扣。
谢晓晖叹了口气,知道扣门的肯定是梁端,放下抱在怀里的二锅头起身去开门。
“我就知道你在喝闷酒,”梁端的语气中满是责备,眼里却盛满了担忧和不安。“我怕你会喝醉,就过来看看你。”
“傻孩子,”谢晓晖无奈地笑了,举起手摸摸他的脑袋道:“有你在,妈妈我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喝醉了。”是的,自从有了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儿子后她就再没敢喝醉过,更不敢再像年少轻狂时那样潇洒不羁地生活过。责任,是他教会她的最重要的东西,胜过于父母或师长的教导,更胜过于伴侣或工作的教导。
梁端不太确定地越过她的头顶朝她的房间里望了望,一眼就看见对面窗台上的那半瓶二锅头,眉头皱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她阻断了话头。
“我不喝了,”谢晓晖举手明誓:“我这就去洗洗睡了。”
梁端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忽然板起脸问:“谢晓晖,你后悔过吗,收养我?”
谢晓晖愣住了,定定地望着他好一会儿才红着眼眶道:“从没有。”
梁端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意,“我一直都很高兴,自从你收养了我,妈。”说完他就害羞了,耳根子红红的,用手语比了个晚安就落荒而逃。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隔壁的房门后边,谢晓晖笑着落泪。“我也一直都很高兴收养了你,儿子。”
隔天晚上,班长请客吃饭,召集了所有参与到操办张敬中后事中的同学。
谢晓晖是带着梁端一起去的,她知道今天的饭局除了明面上的理由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议题就是关于她这个从未昭告过在座任何人的儿子的。
桌上的气氛沉闷,每个人都没了说笑的心思,几个女同学的眼睛还是红红的,显然还沉浸在悲痛中没缓过来。在座的人与上次聚会时差不多,只是永远都少了一个张敬中,另外麦克人在美国,来不及赶回来参加张敬中的丧事,不过班长说他委托他随了一份不菲的丧仪。
一圈叔叔阿姨叫完之后,梁端规规矩矩地坐在谢晓晖的身边,接受所有人诧异和怀疑还有惊艳的目光。
“怎么每次都是你最晚到啊?”班长永远都是最会调节气氛的那个人。
谢晓晖歉然笑了笑,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没法子,藏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捂不住了,心里慌得很,就多用了一点时间做心理建设。”
“藏了这么多年是几个意思?”班长挑着眉问。
“梁端是我的养子,跟着我过已经十一年了。”谢晓晖索性把话一竿子捅到底,遮遮掩掩的反而多事。
“十一年?”她的话果然惊到了所有人,谁都没想到一直崇尚单身主义、扬言只找室友不找老公的谢晓晖竟然已经为人母十多年了,这真是……太操蛋了。
“晓晖,”林清眨巴着无知的大眼睛来回打量着梁端和谢晓晖,问:“这么漂亮的儿子你干嘛要藏起来啊?”
谢晓晖耸耸肩道:“这是我跟梁端说好的,他没同意的话我就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他是我儿子。”
“……还能这么操作?”众人齐齐把好奇的目光再度集中到梁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