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以前咱们一起参加过竞赛培训的人建了个群,最近在商量着聚会,你们两要不要一起去,到时候我通知你们。”
封霖跟那群人不熟,闻言看向孟皎皎,后者摇了摇头,简单一个字:“忙。”
似乎是想起当年的不愉快,张建鑫也没勉强,饭钱早先付过,他下午还有公事,跟两人道别后出了店门。
没剥完的松子又扔回袋子里,她拍了拍手,起身收拾碗筷。
“桐桐去学舞蹈了?”
他没话找话,明知故问。
“嗯。”
她低着头刷碗,面无表情的,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封霖,我结婚了。”
很多话,说得太直白,会让说的人和听的人都尴尬,点到即止最稳妥。
封霖捏紧拳头,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你是为了——”
“没那么多因为所以,陈桐是我的女儿,我的丈夫是陈今。”
她直视着他:“要我给你看我们的结婚证吗?”
“皎皎……”
他很少这么喊她,大部分时候还是在梦里。
“封霖,真没必要,你回去吧,陈小姐挺好的。”
无论是出于愧疚还是同情,亦或是那么一丁点因为追忆起往昔而生出的喜欢,都没必要。
她结婚了,或许一开始没考虑那么多,只为了落户解决陈桐的上学问题,可苏烟死了,就不一样了,陈今没了妻子,陈桐没了母亲。
她得还一个给他们俩。
“你回去吧,我不怪你。”
对比陈今的十余年牢狱,苏烟的殒命,她这点痛真的不算什么,她没有资格怪责任何人,有资格的人一个还在监狱里,另一个去了天上。
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怪他。
毕竟,那是封霖。
他们都记得的。
“皎皎……”
这件事终究还是被搬到台面上讲,他却喉咙发痒,吐不出其他字眼,只能喊她的名字,妄图让她心软,给他一次机会。
她把洗好的碗筷放进消毒柜,关柜门的动作暂停,喃喃低语:“都过去了,封霖,再纠缠下去,我会讨厌你的。”
天长日久,曾经的爱与恨都成往昔,她如今只想活在当下。
“你现在的行为已经造成了我的困扰,我觉得很烦,所有你快走,也别过来了。”
她抓紧柜门,囫囵吞枣似的说了一长串,果然见他站起身,一脸难堪地说了句“那我明天再过来”,便疾步走出店里。
真的很快,她说完转过脸去,只来得及看他匆匆的背影。
她长长地叹息,肯定很难过吧。
对不起啊。
封霖甫一出店门,秘书来电提醒他稍后的会议安排,封霖没有回公司,他此时无心他顾,天要塌下来也得让他先缓缓,车子发动后不知道该去哪,可这一处不容他停留,其他地方他又不愿意去,便驾着车漫无目的地沿着环城公路绕了一圈。
下了高架桥后车子停靠路边,背靠着车椅发了会呆,才拿来手机拨出去个电话。
他头一次打张建鑫的电话,下午四点多的时间,他许是在忙,没有立即接通,约等了近一分钟,电话被接听。
“喂,封霖,有什么事吗?”
“孟皎皎不是在找门面开店吗,我手里有几间,地址发给你,你哪天得空了带她去看看。”
末了叮嘱一句:“别提到我。”
张建鑫没说什么,良久才深呼出一口气,问他:“封霖,其实我很好奇,你既然到现在还惦记老孟,当初怎么就没跟她坦白呢。”
他刚遇到孟皎皎那会,问过她关于封霖的事,她神色坦荡的随意和他聊了几句,完全没有提到前任时的尴尬,张建鑫就猜测,她压根不知道封霖暗恋过自己。
如果说还有谁是他这段隐秘暗恋的见证者,毫无疑问唯有张建鑫。
他是那种隐忍克制的性格,藏了十多年,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刻被别人主动问起,积压多年的情绪找到倾诉的对象,他一手捂脸,嗓音干涩地告诉对方:“我准备好了,要告诉她的,高考完我就要告诉她的,可是她没过来…张建鑫……我很后悔……”
“高考完?你是说毕业聚会告诉她吗?”
“嗯。”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毕业聚会,他只约了她一个人。
那边倍感疑惑地说:“不对,她去了啊。”
“还是你组织的,你不会自己忘记了没去吧。”
“我记得她去了的,还有吕琦杨欢欢她们。”
“连徐益你都喊了,就没叫我,封霖,你真不够意思啊。”
封霖在四班门口揍徐益那一回闹得全校皆知,为此他还被爷爷训斥了一顿。
“呃……让我想一想……”
那头的张建鑫发出一连串的“呃”,努力回想当年的画面。
“我记得是高考完的第二天,我从学校里出来碰到她们了……”
张建鑫住校,那天晚上有本班的毕业晚会,他跟同寝室的另一个男生午觉睡过头,醒来后已经是傍晚,收拾好急忙出门,在校门口遇到孟皎皎她们一行人,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室友火急火燎地拖走,当时还纳闷孟皎皎怎么跟她们一起。
彼时他跟徐益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但两个人有共同的朋友难免会遇到,他之后问过徐益,后者说是封霖在学校组织了聚会,神色躲闪,他也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
封霖的关注点全在他口中的“学校”二字上,那一刹那只听到“轰”的一声,所有血液逆流到头顶,血管暴涨,两侧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张开嘴,口腔一开一合,说话声干哑到听不出是他本人。
“你在说什么……”
“啊?”
“我没有组织什么毕业聚会……”
他是说过,培训班组织了聚会的话,可都是骗她的,只是为了让她来他这边,不要去陈今那边过生日。
那头的张建鑫诧异的“啊”了一声,又说了什么,他的手机从掌中话落,却是全都听不到了。
到了要去接陈桐的点,孟皎皎从店里出来,拿起铁钩把卷闸门拉下来一半,放下铁钩正要转身,忽然被人从身后捏住肩膀,当即吓得尖叫一声。
封霖将她转过来面朝自己,目眦欲裂满脸通红,往常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型微乱,模样由内而外的狼狈,沉声问她:“你为什么会去学校?”
他的力气很大,孟皎皎被他捏地骨头发疼,脸皱成一团,难掩痛处:“你在说什么?”
封霖松了手,又怕她跑开,抓住她的手腕,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去学校?你去那边做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两人四目相对,他神色悲怆哀伤:“皎皎,我和你约好的是国际广场,你去学校做什么……”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要他这一生情何以堪,再也没有比这更重的惩罚。
她恍若全不在意,面色如常地说:“没什么,刚好路过而已。”
“封霖,你别问了,我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它让我觉得痛苦。”
她淡淡的口吻,似与他协商,却不容反驳。
他周身的气息一瞬间冷下来,坚定地说:“好,那我去问别人,张建鑫看到了,你那时候跟她们一起走进学校。”
她震惊地一瞬间瞪大双眼,更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测,他几近绝望地掩面,松开她的手腕就要离开,被她快速抓住,柔声劝阻:“别去了,没有意义,她们估计连孟皎皎是谁都忘了,谁还记得这件事呢。”
过往的事情,知道个大概即可,了解得太透彻,伤人伤己。
他才知道结果就这么难过了,再知悉过程,会喘不过气的。
“封霖,你就不该回来。”
不回来,就不会知道这些,骄傲恣意地活着。
她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妥协地承认:“这都是命。”
她和陈今,和苏烟,他们都没逃出去。
“不…不是这样的……”
他苍白着脸不住摇头,不顾她的劝阻大步流星离开。
封霖一路失魂落魄地走到停车位,坐进车中敞着车门急促地喘息,如同被人扼住咽喉,连呼吸声都透露出痛苦。
也不知过去多久,翻涌的情绪才平复些许,他拿来手机拨出去张建鑫的电话,一改上一刻的悲伤无助,眉眼狠厉如地狱的阎罗。
一个人怎么能在伤害他人后还毫无负罪感地活着呢,他们如果忘了,他就让他们想起来。
和他一样,记一辈子,谁都别想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