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教育出来的小姐们一个比一个开放豪迈,嘴巴又粗又脏,她拉拢别的小姑娘入伙都是扔钱扔衣服扔化妆品扔黄色读物,给硬生生荼毒出来了,怎么给你送起字典了呢?”秀芬姐似乎有心探寻千红身上的闪光点,千红自己当然不明白,只暗自腹诽段老板手段歹毒,冷哼一声。
“兴许你长得像个好学生。”秀芬姐下定论,“可能是她也拓展业务,换文化人路线。”
这句话说得像自言自语,千红听见把自己说得像商品就不太高兴,起来摸毛线球准备织毛衣。
“你想过回去念书么?你年纪也不大。”秀芬姐喊住她,声音很温柔。
“我家里有一个念书的了。”千红说。
“你家里是你家里,我说你,你自己怎么想?你不是念过初中么?”
“这会儿学生都不会挣钱,脑子死,再一个我是女孩,念书有什么用。”千红想起钱千里,第一次说了点儿心里话。
“谁跟你说念书没用?”秀芬姐还是笑,然而神情有点儿冷淡。
“人们都这么说。”千红硬着头皮回答。
谁不想念书?念书坐在学校坐在家里,不用出来受苦,还能学新知识。可学习有什么用,她学的语文数学一点儿也没用上,英语放在那里她一句也不会说,在这破县城还能碰见外国人不成?
“段老板念过大学来着,你看她多挣钱。”秀芬姐似乎想用这么个文化人的例子表明学生才能挣大钱。
千红错误地联想到刚才的议论,以为秀芬姐又来逗她,愤然先表示段老板的不齿再说。
“真堕落!干点儿什么不好出来干这个。”
祖国的大好青年就出来干这营生。
千红更气了,一屁股坐定开始织毛衣,想起段老板轻蔑地绞断她辛苦织出来的毛衣的画面,就织不下去了,四根针不听使唤地瞎摆,越气越织不好,越织不好越气,索性撒手撇开,把刚起的头拆成方便面似的卷卷的毛线。
“人各有命,千红,世事不尽如人意。”秀芬姐搓开她缠到一块儿的毛线,“但是你能管好自个儿。”
“大家都是第一次活——谁又说念书就肯定对了?瞧瞧段老板,好出息的一个大学生。”千红极力地表示自己的轻蔑,低头抓起毛线胡乱塞进袋子里,“我就是没念书我也不干那营生。”
“你想像段老板那样,又不想出去卖,只能有一个法子,就是念书学习,你现在的样子要挣钱就是白日做梦。”秀芬姐的语气变硬,和平时截然不同。
“谁要像她?谁愿意像她?我自个儿——”
“别说了千红,你崇拜她,又看不起她。去晾毛巾,天晴了。”
“她那么对我,我为什么崇拜她?”千红豁然站起抱起毛巾,语气有些急。
“鬼知道。”秀芬姐排列椅子拉到一条线,头也不抬地回复她,“可能你觉得什么事情都做好了就挺帅吧,我不知道,段老板手底下的小女生都崇拜她,都想成她那样,她把这群小孩拽入火坑,她们就是傻乎乎地想当段老板第二,我有什么办法,这么几年我拦了六个女孩,这六个女孩都眼瞎了耳聋了,冲进段曼容的地狱里万劫不复,被卖了还是想当妈妈桑挣钱。你有什么特殊的?长得好?有人比你更漂亮;胸大?有人比你身材更好;更聪明?有人念过高中;还是更傻?这倒是,你最傻,看明白了她在坑你,还是要成她那样。”
“我没想成她那样,我也不崇拜她。”千红冷静下来,觉得秀芬姐说话为她好,把毛巾展平抹在臂弯,“姐,你别说了,我不会去她那里,我也不卖,你让我学习,我觉得对,但是回学校念书不现实,有多大脚穿多大鞋,我干好现在的事儿就挺好了。”
“有句话叫,知识改变命运,千红。”秀芬姐的口吻重新柔和,像给洒了一片阳光,从她身后握她肩膀,轻拍两下,“不去学校,也得有点儿别的知识。”
“织毛衣算不算?”千红被秀芬姐突然的训导打懵,像个乖学生一样点头。
“或许算,但是会打毛衣的女人那么多,你是凭什么挣大钱?你看,会剪头发的男女这么多,为什么人们来我这个人妖的地方?每个月挣多少能回本?房租多少,怎么和人分摊,什么时候做活动?在哪儿租铺面?名字叫什么,广告怎么写?我每个月都打折怎么还能挣钱,十块钱的理发我变成六块,怎么还挣得更多了?在这儿洗头为什么免费,我还是倒贴钱买好洗发水,怎么物美价廉?怎么跟客人打交道?”
千红抬头看看他,懵懵懂懂的,不太明白。
“你要真崇拜段老板,就去问她这些。当小姐也是生意,给人理发也是生意,和人打交道就像从地里刨食,和谁都能学到点儿知识。段老板又恶又刻薄,为啥人们都去找她?这都是学问,你要学的,不是怎么和段老板抠你的一千两千,也不是花了六千块才明白给人钱要打收条这种事,多留心。”
秀芬姐的肺腑之言入了千红的心,她点点头。
“还有一件事,我要去深圳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准,理发店关门,给你预支五百块工资,我把话告诉你了,你自己安排时间等我回来。”
“这么突然?”千红心里着慌。
“记得上次我让你陪着我去打电话么。那边来了消息,我找到她了,我要去见她。”
秀芬姐脸上重新浮起少女一般的笑容:“今天正好听见你的态度,我能放心了,别太怕段老板,不把她当回事,她就不能拿你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回来?”千红问。
“都说了,说不准,我要是在那边有安排,会给你寄信来。”
“李运和小婷怎么办?”
“他们都要结婚了,李运自己家就是城里,来混日子你还看不明白?管好你自己。”秀芬姐说罢,拿走她怀里的毛巾自己去晾,千红手足无措地跟在他身后,他低头揉着千红的脑袋,声音很温柔,“你那里的房租我交了半年,只管住,不要担心。”
“不是这个,太突然了,现在孙小婷她……我又——”
“你什么时候开始依赖我了?”
“不是——我……”
“离别这个事儿,你习惯就好,这辈子肯定还有很多次。”秀芬姐说,他捏捏千红耳垂挂着他送的耳钉,拿掉了它们,“我收回了,自己努力挣一对耳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