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还没烧起来的时候,千红在出租屋里?把?头发左右分开扎成两把?刷子,拿了热水瓶和沐浴露,浑身挂满洗澡物件钻进厕所隔间?,沾着热水擦洗右胳膊的油渍,今天有个客人往她身上泼了半盘鱼香肉丝说从里?面吃出女?人二尺长的头发,但大?师傅是个秃顶,钱千里?一贯小平头剃得利索,头发被人男人捏在手心?泛着油光,她说给重炒一盘,鱼香肉丝铺天盖地?地?砸过来,老?板来收拾烂摊子,免了客人的单。
客人满足而去。
沾了油污的衣服不好洗干净,她大?致搓洗一遍实在是累了,看只哇乱叫的那个公用洗衣机空闲,打开一看,里?头掉了两只不知是否用过的安全套。
她还是自己搓洗衣裳,赤脚穿着拖鞋和宽松的涤纶裤子,这?条裤子哪儿都是补丁,唯独那颗老?旧的黄铜纽扣被擦拭一新,千红洗衣服时提了两三次裤子,终于意识到她变瘦了,咬着针搓线,把?扣子钉得靠里?一些,艰难地?对着那方小小的镜子照自己的腰,忧愁起来。
膀大?腰圆固然不好,但她瘦成段老?板那样就容易猥琐甚至不大?健康。从床底下拽出纸箱寻找袜子,箱子被拖拽出来,剩下一片阴影,有什么东西亮闪闪的,千红拿手电筒一照,捞出一条珍珠手链。
千红提着珍珠手链还给段老?板的路上,大?火萌生了个苗头。放火的人报仇心?切险些把?油桶砸在自己脚趾头上,但趁着天黑没有月光,扔了一盒火柴点燃,簌簌声一响,金碧辉煌像个工地?的诊所就被火苗逐渐舔舐。
段老?板不在,棋牌室门窗紧锁,千红用手绢包好手链。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段老?板正在和当地?的黑势力喝酒。
后来扫黑除恶时这?些人都规矩安分了不少,但眼下地?头蛇还猖狂,段老?板的场子也在他们看守范围内,一派和谐地?和新来的所长讲讲道理,给个下马威。
吴浩给新来的所长一一介绍,这?个是黑眼哥,那个是毒龙哥,这?个是段老?板,那个是王老?板……一堆人介绍完了,厂区的地?头蛇们齐了,所长被下马威打得真要下马了,敬酒三杯从此江湖都是朋友。
角落里?有个道上朋友对她耳语,说有个小帮派的小哥去报复高翠萍了,之?前?被老?大?压着不敢,现在去泄愤了也没人管,高翠萍真的没后台了?龚秘书倒得死死的爬不起来了?
“不知道,不清楚。”
“段老?板别装蒜。”那人敬酒一杯,要从女?人嘴里?撬出一点小门道。谁都知道段老?板和高翠萍有点儿陈年旧恨,前?段时间?又非要重修于好,猫腻二字写在事实上。
“我要钻石,要王夫人手上那么大?的,送我我就告诉你。”
“段老?板还稀罕这?个?”
“女?人都爱钻石。看见那女?的没?小三,手上那个假的,我给你介绍个挣钱门路……”
使着坏把?人支过去了,一回头原来那个不是小三,是儿媳妇,闹了个不快,那人正要来找段老?板算账,人却像个鬼似的消失了。一群人在夜里?喝酒,没有人注意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姐悄然离席。
夜黑风高,黑暗像某种?可燃的胶质被烧得火红,木柴的噼啪声隔了一条街都听得到——救火的车像头狂奔的野兽一样号叫着穿入街道,诊所的小平房被火吞成个移动的篝火,看不出房屋的形也听不见人呼号。
有人给高翠萍的诊所放了把?火。
公道就像墙倒众人推,高翠萍的大?侄子不倒之?前?也伤天害理谋财害命,但除了段老?板这?不懂规矩的外地?人提了汽油就要烧半个之?外也没人敢正面和高翠萍说好说歹。等千红被指使砸了店,人们就蜂拥过来用唾沫砸死高翠萍——现在龚秘书倒下吹起一阵复仇的大?风,终于给煽起了点儿火星,终于有人有了一点报仇的血性,一把?火烧得畅快淋漓。
旅馆大?门常打开,这?里?的生意便宜且频繁,大?都是没什么钱的工人也谈不上享受。她把?自己锁进柜台靠着墙合眼休息,凌晨三点不至于还有人要让小姐出台。
外头掠过一个人影,她没留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千红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就起来,掐着点寻觅早饭。新闻还没传入耳朵,一叠葱油饼就上来了,老?板说小姑娘这?么能吃啊,数一数,一盘葱油饼摞了五个,还有一海碗小米粥。
她想自己是能徒手撕只活鸡的彪悍女?子,吃多一点儿也不难为情。
早饭吃了三块多,她想了想,绕到旧货市场买了个破破烂烂的电饭锅,竟然还有包装,就是总接触不良,饭焖到一半就断了电,没人爱吃夹生饭。
打听了一上午,这?个线是什么线,有没有替换的。远远一看一个抱着锅的女?孩往废品站过来,一只半大?的白狗摇着尾巴冲上来,脚步颠颠的围着她转。
千红被一只狗包围,吓得猫腰捡石头,但狗一点儿也不怕她,扑上来往她脸上热情洋溢地?舔了一口,半张脸都是狗口水。她愣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发现这?只狗耳朵有个豁口。
“……拉提?”
狗蹦高了一下,拿两只前?爪挠地?,屁股撅起来把?尾巴摇得像装了小马达。
竟然还认识她。千红放下电饭锅蹲下来猛搓狗头。
废品站泛着一股难闻的堆积如山的酸气?,塑料瓶山前?,有个人提着一杆秤抱着一叠编织袋过来,另一个人提了农药瓶子往塑料瓶子里?掺,一袋里?填十来个,不管国家让不让收农药瓶。铁架在另一头错落地?堆放,像个怪物蛰伏在东南角,紧贴着绿啤酒瓶垒高的一面墙。
原先在造纸厂的老?头到了废品站,废品站的那对夫妻说嫌这?份工作上不了台面,他就接上了。
“一天能挣七八十,臭是臭了点。”老?头抽劣质的纸烟,冲拉提喊了好几?声毛头,狗一蹦一跳地?过来,从他手里?接了半个烂苹果啃着,这?狗能记得两个名字可见是条聪明的好狗。
“我买了个锅。”她把?锅捧出来说明来意,想找一条线换上。
“女?人们不要弄这?个,我给你弄。”老?头把?锅抱走了,让她在废品站自己转悠着看什么有用就拿什么玩,过了一会儿喊她进去,插上电亮了,锅里?的米饭已经熟了。
她捧着两本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武侠小说进来,泛着一股尿骚气?。
“晾一晾,你拿回去臭,晾一晾再拿回去。”
窗台上晒着被吮净果肉的杏核,捆扎成束的生锈铁丝,几?块有圆有方的大?磁铁,还有破了的小人书和只剩半个头的洋娃娃。她把?两本书摊开放在土窗台上晾,那头掺杂使假的人喊了一声:“老?头,来过秤!”
老?头明明见他们掺了农药瓶也不说什么,笑眯眯地?给了价。
千红不解:“他们掺了农药瓶子。”
老?头指了指秤底,猛吸一口旱烟:“嗯?什么?吃饭哇,我腌了茄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和魔不必争抢都安然无恙。
吃罢饭,老?头拿了个长腿凳子把?塑料瓶子倒出来,把?农药瓶拣掉,像个在海边撒网的渔夫,收起网时充满慈爱地?将?那些还未长成的小鱼抛回大?海。
站在一片塑料瓶的花花绿绿的大?海边上,大?海翻腾带上来一股陈年的臭气?。
“我可以常来吗?”
“就怕你不来呀。”
走了还要再来。她抱锅而行的路上,不经意间?抬头,越过一排低矮的平房看见了吊车抬高吊臂晃悠壮硕的身躯,并?没有听说要拆迁呀。等她回去放下锅,关于大?火的新闻已经飞到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