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羽人非獍终于认出这确实是妹妹的声音,一时呆掉,然后想起眼前的情况,立刻收刀入鞘。
风千雪白他一眼,也收起自己的剑。
兄妹分离多年,面对唯一的至亲,羽人非獍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想起向日斜之前的话语,心头一窒:“你……怎会来此?”
“安怎,我不能来?”风千雪径直走到亭中坐下,拿起他的胡琴摆弄。
羽人也跟着她进到亭子里,看她摆弄自己的琴,心情颇为复杂。
“阿雪……”
“你居然学会拉二胡了?”
羽人一怔:“嗯。”
“会不会拉《赛马》?”
“……”
久别重逢,这样的对话显然不在羽人非獍预料之中。
风千雪也就是随口一问,看他现在的苦逼状态就知道他不可能拉出这么欢脱的曲子。权当打招呼好了。
便将话锋一转,问起正事。
“向日斜来过?”
“嗯。”
“孤独缺也找上你了?”
“……他在风吹山等我。”
“你打算怎样办?”
“不知。”羽人的眼神有点黯淡:“但依照罪恶坑的规矩,这算是生死状……狂龙也不会轻易放任此事。”
“亏你还知道。”风千雪往四面八方看了看,实在有些受不了落下孤灯的氛围,简直比青梗冷峰还冷清:“说起来你怎会选这样的住处?根本不像人住的地方。”
“……”这个问题,羽人无法回答,或者说,没有勇气回答。
惨痛的记忆始终如影随形,负罪感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每每想起罪恶坑的生活,想起阿雪还在那个可怕的地方,他就感到窒息。
这样的心情,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压制。
风千雪不甚满意地拍落肩头的雪花,问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住哪儿?”
“嗯?”刚陷入负面情绪的羽人被这一问惊醒。
“我问你我住哪儿?没多余的房间吗?”
“……”
还真没有……他自己就不怎么睡觉,一般都呆在亭子里。
兄妹俩大眼瞪小眼,半晌,风千雪挫败地扶额:“出来混这么多年,连一处像样的房产都没置办,枉我还认为离开罪恶坑可以来投靠你。”
她实在低估了所谓“弑母”意外对羽人非獍的影响,就他现在这个状态,搞不好根本没能走出当年的阴影。
羽人好像终于明白了她的来意,一向深锁的眉心忽然有些松动:“阿雪,你……”
风千雪无奈叹气,伸手给他拍拍身上的雪花。
“算了,该来的总要来,走一步谋一步,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当她的武力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强大的时候,帮她挡下他人欺凌的是他,她能做的只是事后给他拍掉身上的尘土,处理身上的伤口——现在他们都已经得到足可自保乃至威慑部分人的力量,这样的举动,依旧做得很自然。
羽人非獍与她相视片刻,慢慢低下头。
多少年过去,头一次觉得自己压抑不住心里翻腾的情绪。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你这些年过得如何,你究竟是如何离开罪恶坑,你……有没有怨恨我。
却是无法开口。
风千雪没有这么多纠结的情绪,单刀直入:“事情一件一件理。先说眼下之事,孤独缺最近不对劲。”
“嗯?他怎样了?”
风千雪把公孙月之事说与他听,末了补充说明:“他的个性你清楚,过去他不会这么好心替人出头。”
“确实。”
“总之你多注意他的情况。忠烈王死,罪恶坑迟早要重出江湖,我们一个都逃不了,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会减少很多风险。”
“在那之前,我必须先与他见面,才能判断。”
“你自己把握吧。再说下一件,异度魔界要除你。”
“意料之中。”
“有没听过罪恶坑流传已久的一句话?”
“什么?”
“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
“嗯……”
“依照目前局面看来,萍山练峨眉入世也许是迟早之事。这个人和罪恶坑和魔界似乎都有恩怨,可以说罪恶坑将是中原潜在敌人。”
“你想说什么?”
“虽有人保,但我毕竟擅自行动。我们不能同时暴露在罪恶坑监视之下,所以我不能露面。”
“然后呢?”
风千雪转头凝视他的双眼:“为我引荐,我要见慕少艾和谈无欲。”
羽人沉默。
“……你不该参与此事。”
“我讲过,我们一个都逃不了。逃避不是我的风格,局势如此发展下去,狂龙和我们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们亡。还有魔界……”风千雪顿了顿,并不打算揭露自己和玄宗之间的关系:“有麻烦,就要解决麻烦。孤独缺和向日斜那边你设法周旋,这段时间我暂时隐瞒身份,做一步暗棋,以备不时之需。但还是有必要先见见正道的领导者,毕竟,要对付天大的麻烦,需要老狐狸支招。”
“你……”
“别再啰嗦,这样做也算是为我自己。”
羽人犹豫了一会儿,总算掏出一串风铃递给她:“找到慕少艾,他自然明白。”
“好。对了,借你的地方用用。”
“随你。”
风千雪左转右转看了看,运起儒门术法,在凉亭之后划出一个空间,将自己离开罪恶坑之前带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去。
东西虽不多,但够她目前所用。
扯掉身上罩着的黑袍,找出套头假面具戴上,再刻意弓腰驼背,拎着一条拐杖,很快变成垂垂老妪模样。
待她走出那处空间,羽人一言不发看着她,显得有些不习惯。
“前些年学习的易容术,还没使用过。怎样,看得出破绽吗?”
羽人不答,突然提起一个之前被他忽视的问题:“你为何会戴面具?”
“……这个以后再说,我先走一趟。”
“嗯。”
“当心向日斜。”
“我知道。”
风千雪关闭空间术法,掉头就走。
“阿雪……”羽人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她回过头,看到他眼底闪动的压抑的光芒。
“你多小心。”
“安啦。”
目送妹妹的背影越走越远,羽人非獍情不自禁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斩过凶,除过魔,救过人,也造过孽。
向日斜说,堕落的灵魂不可能得到救赎。
但这条路终究要走下去,因为他仍有不能放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