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魔祸,早前已撤走门徒信众的佛门圣地阿育宝幢之内,佛乡审座手持菩提弓仔细端详,却是毫无头绪。
“嗯……沙舟等人虽已告知使用之法,但仍难以发挥效果。昔日横千秋以此射|出波旬灵佛心,如今苦境又有何人可操此弓呢?”
沉吟之间,一声佛号随风而来。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妙足乘风去,品禅复还来。”
矩业烽昙循声望去,凝神肃目不怒而威问道:“为何连你也来了?”
“审座久见。”谴弥勒亦是一脸郑重:“魔佛波旬以及苦境最新动向,佛乡已接获万圣岩即导师告知。目前苦境深陷弃天帝之祸难以分神处理波旬之事,深阙忧心审座一人势单力薄,吾便自行请缨前来襄助。”
“即导师……哼。”因反感所谓“魔佛抗魔神”之布局,矩业烽昙对苦境如今台面上的佛门代表观感不佳,闻言冷哼一声:“不思应对波旬,却口口声声‘驱虎吞狼’,剑行偏锋,甚是鄙陋。”
“审座暂息雷霆。”谴弥勒心内一叹,对这位佛乡怒尊的硬直个性深感无奈:“弃天帝乃浩世之劫,但欲界封印尚在佛乡控制之中。退一步说,若定禅天与万圣岩怠于波旬威胁,你吾两人配合必能寻出方法。”
矩业烽昙不言,但面上仍是一片冷意,谴弥勒知晓他嫉恶如仇,定见已生便难以改变,也不好再在这个问题上多作劝解:“听闻审座已取得菩提弓且对波旬出手,不知可有收获?”
“吾之功体,或许不适宜使用此弓,要另寻弓箭高手。”
“嗯……”
谴弥勒不禁思忖,自玄真君身亡后,弓弧名家已然式微;据他进入苦境所打探消息,能够操使混沌之弓与烛龙之箭的弓之月神也随神女岛封闭不知所踪……目前又该去哪里找寻一流高手呢?
这一难题扰人,谴弥勒便问起波旬近况:“此事暂且不谈,审座可知□□旬最新动向?”
“他与弃天帝两度交手,不知何故潜居无佛寺未有动静,”说起无佛寺,矩业烽昙容色又是一冷:“无佛寺雅僧身为佛门之人,早已投靠波旬。苦境佛门妖祟之风,也是令人失望。”
“无佛寺,雅僧。”谴弥勒若有所思,转念间已有想法:“审座且稍待,吾至定禅天探问一番。”
“他们无心理会此事,你何必再去?”
“终归同属佛门,即导师也专程将消息知会佛乡,吾代表佛乡走这一遭,即便寻不得援助,也不至伤了彼此和气。”
“随便你。”
“请。”
谴弥勒离开阿育宝幢,却并未前往定禅天,而是一路探问,寻至无佛寺。
他的过去身份乃欲界第四天之主,潜伏期间虽已彻底皈依佛乡,却因欲界尚未冲破深阙封印,双重身份仅有佛铸等几人清楚,离开佛乡之前,更与佛铸和天之佛议定好好利用这层身份筹谋诛灭波旬之计——只是此事却绝不可教审座知晓。
无佛寺中,迷达正在询问雅僧追踪婴煞之事:“若如你所言,婴煞出自红楼,便由红楼之人解决,但她们真能如你之愿,消灭婴煞?”
“婴煞之所以存世,便是因其冲天怒怨被魔界伏婴师察觉并加以炼化,支撑它的,正是这股怨气,即便杀掉伏婴师,它也难以消散,故唯有从本源着手。”
“嗯……”迷达心内认可雅僧的判断,但对雅僧仍有防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那吾便等候佳音了。”
“感谢魔佛信任。”
阎达看见雅僧这副不卑不亢老神在在的模样就有些不顺眼,凉凉地插了一句:“希望你的谢意是出自真心啊。”
——他之前早与迷达通过气,很清楚雅僧效忠的原因,能全心信任这个半路出家滑不溜手的妖僧才怪。
迷达既不附和也不阻止,心下不太得劲。
欲界不解封,可用之人太少,仍是诸多不便。
正在沉思,冷不丁大门外便有似曾相似的僧侣不请而入。
“威凌万佛,无界波答。”谴弥勒口诵欲界号旨,作虔诚状深深俯低:“欲界第四天之主,拜见魔佛!”
“嗯?”迷达冷眼转向,探究之中犹带戒备:“第四天之主,你如今的状态可是令吾讶异啊。”
“禀魔佛……”谴弥勒注意到长身玉立的佛公子,心想这位必是审座所言之雅僧,因不知底细,便流露几分疑虑。
迷达开口为他解开顾忌:“他是吾新近收归心腹,你且直言吧。”
谴弥勒深知波旬个性,闻言便直言道:“吾禀之事紧要,如今苦境佛界尽皆蛰伏情况不明,此人非是欲界旧人,是否回避一二?”
迷达心下一松。
他之御下之法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谴弥勒不惧得罪新同僚直言厉害,倒是显得忠心耿耿,便缓和了语气:“雅僧你暂且回避吧,今后你们自有时间加深了解信任。”
“是。”
雅僧从容退去,谴弥勒这才略带激动地开口道:“魔佛冲破星云河封印之后,吾在佛乡之内早有感应,奈何深阙主事将讯息传与天之佛,佛乡封界难出,如今方才寻得机会离开,重归吾主麾下。”
“多年来辛苦你了。玉海九□□众人怎样?”
“仍在蓄力破封,但魔佛脱困,极大鼓舞士气,佛乡因此不得不消耗更多人力加强封印。”谴弥勒半真半假地编着故事:“万圣岩即导师不时向佛乡传递消息,吾因而知晓魔佛处境,听闻矩业烽昙取得菩提弓,甚是担忧魔佛安危,故假意自请外出协助。”
“佛乡未察觉你之身份吗?”
“九□□破封乃欲界重临关键,吾始终谨慎,取信于裳璎珞,故他对吾深信不疑。”
“哈。”
迷达短笑一声,心道“妙哉”,谴弥勒身份未破,正可让他以佛乡之人的身份蒙蔽正道,甚至可以设法夺走菩提弓……正是瞌睡来了有人塞枕头,自己前番对决弃天帝因祸得福提升功体,眼下心腹大将更是重归解忧,那名风千雪果真福将!
谴弥勒心念几转,有意试探波旬与雅僧的关系,遂道:“观魔佛信重,那名僧者是何来历?是否可信?”
“他乃雅僧佛公子,不属佛门任一脉,目前……算得上可信。”
“魔佛语中大有文章,难道此僧有蹊跷?”
“吾早前与他赌注,他愿赌服输,当然,作为赌注的筹码,他、连同当时无佛寺内藏身的数万百姓皆被吾种下欲界咒魔,一旦背叛,他们会一同丧命。”
……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即便雅僧有不臣之心,顾虑那数万百姓,也不敢轻举妄动,吾主一如既往滴水不漏。”
谴弥勒一边表示恭敬一边心忖,或许该找个机会与雅僧通气。
“接下来你打算怎样做?”
迷达反问谴弥勒。
“吾会为魔佛解除菩提弓之威胁,但九□□解封才是魔佛首要之事,如今正道关注焦点是异度魔界,吾认为是该趁虚而入,设法解开佛乡结界。”
霁无瑕旁听至此,心情甚是烦躁,取剑便欲离开,阎达冷声道:“女琊,正是关键之时,你要去哪里?”
“吾不会与你们一同行恶。”
“啧啧,悍勇的女琊满腔正义,莫非你能融入正道之中?”迷达说着风凉话:“所谓善恶,也不过是立场,身为欲界之主,却抱着正道那套是非观念,女琊你这是作茧自缚。”
“随你们怎样说。吾再说一次,吾现在只是霁无瑕,今后只做霁无瑕。”霁无瑕语气稍缓:“同修之情,吾以三次援助为限,今后各行其道吧!”
“冥顽不灵!”
阎达拳上隐隐运力,被迷达阻止:“无妨,三次就三次,女琊你要记住你的承诺!”
“告辞。”
霁无瑕毅然决然踏出无佛寺。
将赭杉军与风千雪带回定禅天,苍和尹秋君才有时间详细查看情况。
风千雪伤上加伤,赭杉军早已断气,但天灵玉枕两穴被长针贯入,辅以封魂邪术,却使一口阳气锁在体内,魂魄不得离体。
净琉璃因而微微变色。
“赦元封魂术,这……”
听闻菩萨点破邪术之名,定禅天内众人面色皆是微变,但碍于玄宗之人都在场,不知从何说起。
翠山行面色难看,过去他是觉得千雪长在罪恶坑,偶尔举动出格也难免,但赦元封魂术非同小可,本是邪魔外道用以封魂闭魄炼制尸傀的方法,极为阴毒,也不知这丫头从何处习得,更用在赭杉军身上!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翠山行措辞严厉:“吾不知你怎样习得此种邪术,但凡有一点疏漏,赭杉军的魂魄便会永世不得超生,连你自己亦将遭受反噬!救人也不是这般救法,你如此行事,将墨尘音与赭杉军的教诲置于何地?”
昔日万圣岩与玄宗来往密切,互遣弟子交流学习也是常事,赭杉军便曾在万圣岩修炼部分佛门武学,善法天子因此与赭杉军交情不浅,早已心头火起,如今翠山行开口,他方才尽力控制着语气,道:“风千雪,如此邪术用在自己师尊身上,你此举偏执了。”
风千雪哭了一路也后怕了一路,此刻只是闷不吭声。
六弦之首看了她一眼,倒是未再多加指责,眼神默默示意翠山行勿再言语。
尹秋君摇了摇扇子:“事已至此,多说何益?请菩萨先行处置,稍后吾将人送至道灵一脉,稳定状况,寻求解法。”
“好吧。”
净琉璃手中莲花绽放金芒,化去赭杉军身遭已然隐隐溢出的阴煞之气,佛谛环绕赭杉之身,与邪术之威平衡拉锯,暂时缓解了赭杉军入煞的危险。
慕少艾则为风千雪处理伤势,又用内力缓和她体内魔源所造之伤。
一切处理妥当,风千雪突然开口:“我要杀伏婴师。”
“轮不到你。”
尹秋君冷冷地斜了她一眼。
他觉得即便使用赦元封魂术也不算什么,但这丫头不管不顾险些入魔的样子就很欠收拾。
话说回头,风千雪修炼儒学道法,即便情绪激荡也不该出现这种特殊的入魔征兆,难道是昔日被镇压在天魔像下受到影响?
——疑问。
风千雪抬眼直直地看向尹秋君,显然不愿意放弃亲手杀掉伏婴师的想法。
尹秋君便拿扇子在她头顶连拍三下。
“长本事了?”
“犯下这种错误还想自行其是!”
“赭杉军后续稳固魂体还需要你出力,给吾消停!”
最后一句话,风千雪听进去了,总算乖乖闭上嘴巴。
翠山行:“……”
得了,正经长辈在此,他这个弦部的师伯管不过楚河汉界……也不知道墨尘音听说这件事是什么心情,他与赭杉军皆是坦荡心正之人,一手教导的徒弟剑走偏锋起来却活脱脱像是紫荆衣,真是天意难测。
一事平复,众人对魔界获悉最后一处灵地所在的后果无不担忧,苍再度与凤凰鸣探讨排演天绝八佾阵;为防夜长梦多,尹秋君与翠山行当即带上赭杉军和风千雪前往登道岸。
风千雪知道自己行事不妥,一路上没有吱声,叩开登道岸大门,一股沛然清灵之气迎面而来,翠山行报上玄宗名号,便有使者接引,面见登道岸现任掌事者不上道。
不上道拿起放大镜围着赭杉军尸体绕了几圈,查探情况,片刻之后似有感应,忽然凑到风千雪面前,眯着眼缝审视:“是你对他施展此术?”
风千雪老老实实道:“禀前辈,确实是晚辈所为。”
“小小年纪,手段歹毒。”不上道阴阳怪气的看向翠山行:“心术不正,你们道境玄宗再怎样落魄,也不该收这种门徒啊。”
风千雪额角一跳。
这人说话可真够损的。
翠山行耐着性子与不上道周旋:“她犯下大错,玄宗自会惩戒并严加管教,现在有劳仙耆先为赭杉军稳固神魂。”
“嗯嗯,”不上道擦了擦放大镜敷衍道:“人留下吧,吾会找人处理。”
翠山行见他这副态度,有些不放心:“仙耆。”
“同属道门,就算对你们玄宗收徒的眼光难以苟同,吾不上道也不会袖手旁观啦。请,送客。”
不上道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让门人送客,尹秋君差点没给他气笑,风千雪不住地使眼神示意翠山行先走。
两位师伯离开后,不上道瞥她一眼,冷哼一声:“叫任云踪来一趟,他跟玄宗碰过头,此事也交他处理。”
自有门人应是,不上道轻飘飘的丢下一句便迈步离开:“在这等吧。”
“感谢仙耆。”
心里不爽,风千雪表面却是愈发恭敬,眼看别人落魄就冷嘲热讽的人她在罪恶坑见得多了,好歹对方愿意帮忙,忍就忍吧。
等待期间,或许是那位“仙耆”不庄重的态度使然,竟无人过问一句,直到一名仙气翩然的道者来到。
“嗯,是你?”甫一照面,任云踪便认出来者身份:“风姑娘,吾们又见面了。”
风千雪听出他的声音,疑惑道:“你是……任云踪前辈?”
“前辈谈不上,论道门辈分你还高于吾。”任云踪微微一笑:“直呼吾名便可。”
发现自己果然成了玄宗的幺房长辈,风千雪囧囧有神,尴尬地笑了笑:“感谢你之前救我灵识脱离魔界。”
“不必客气,是你自己意志足够坚定,吾不过顺势而为。嗯……这位便是奇峰道眉赭杉军?”任云踪上前查看赭杉军状况,略微讶异:“赦元封魂术?风姑娘……你是施术者?”
“是。”
“如此,吾知晓了。”任云踪并未对她使用邪术之事表达任何看法,直奔主题:“吾以道灵之术引导你与赭杉军元神相通,先解开邪煞,稳固他之魂魄。”
“……有劳。”
风千雪还以为又会被盘问一番,见状便放下心来——此人可以信任。
随即她便盘腿坐下与赭杉军相对,任云踪运使天地灵气,引导她元神出窍进入赭杉军尸体——
“定玄极.归道真.九阴敕令。”
赭杉军的元神定境,空旷开阔,风千雪步步迈向阖目盘坐的红衣道者,手指紧张地蜷曲几下:“赭杉军,你会怪我吗?”
赭杉元神睁开双眼,向她伸出双手,毫无犹豫;风千雪抿了抿嘴唇,心中愧疚更甚,抬掌与他双掌相合,顿时进入奇峰道眉意识,记忆倾入识海,玄宗过往、秘术武学,倾囊而授,甚至引动她自身模糊记忆。
在无垠之界永恒荒芜之中,离去已久的神明重新降临,略带趣味地盯着一缕飘渺神息,如同随处漫游的过客发现荒漠中生出的草芽。
“汝看,历经亿万光年,此地竟能再生神识。”
“不过一缕元气。”
“仍是难得。”
“汝要带它离开?”
“踏入神境从无捷径,吾无意为它破例。万千轮回,才是它的磨练,也是决定它归宿的合理方式。”
“哈。”
“汝笑得敷衍。”
“神境如何,吾已无所谓。”
“武神,定心。”
“武神?也许终有一日,吾会舍弃这个名号。”
“舍弃神界,便唯有魔道了。”
……
“……呃。”
术法时限已至,风千雪猛然回神,却见任云踪略带忧色看着她:“赭杉军元神已无恙,倒是你……为何你体内会有一丝魔气?”
风千雪无言,努力回想着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
以前没有魔气,现在却有了。
又会是在哪里沾染到呢?
识界?魔界?
她想起自己元神被镇压于天魔像下那段时日,常被弃天帝毒打,但魔气入体……似乎朱武曾经对她出过手?
具体情形……因当时同时承受弃天帝神威,实在太疼了,有些模糊了。
还有方才意识深境里似假还真、身为创世元力的记忆……原来太阳神和弃天帝是见过自己的吗?
获取第四处灵地所在的伏婴师当下便前往万里狂沙查探详情。
但万里狂沙飓风怒卷,即便他以式神幽女也探不出端倪,只得回转魔界。
寰宇奇藏立于高处俯视伏婴式神多番尝试不得其法,摇扇冷睨,对身后汇报情况的部下问询道:“早前让你们散出的消息,传播得如何?”
“按照主人吩咐,已小心放出,效果似乎也达到预期,秦假仙已经带着他那班小弟开始调查。”
“秦假仙果真机敏,也幸亏他机敏。”寰宇奇藏眸光深沉:“真作假时假亦真,最上层的谎言,就是连自己人都骗过。”
“主人,接下来怎样做?”
寰宇奇藏抛出一封信:“转交秦假仙,适当的时机,他会知道该怎样做。”
……
“大仔,我们到底要去哪里找白莲……唔唔唔!”
业途灵话还没说完,就被秦假仙一把捂住嘴:“闭嘴!谨言慎行我是白教你们啰!”
“可是这件事本来就有风声,要不我们为什么要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调查?”业途灵委委屈屈。
“就算有风声,也要小心谨慎,万一是魔界、邪灵或者什么妖邪奸宄的阴谋,我们岂不是害了素还真与前线拼命的群侠!”
“……哦。”
“阿爸,”拜江山一身粉红套装抱住秦假仙大腿:“日头毒辣,我们到底要调查到什么时候?”
“既然叫我一声阿爸,就别嫌苦嫌累!”秦假仙一脚踹开拜江山,看着几只不在状态的小弟无比心累:“想我江湖第一秦厉害,若不是你们拖累,早就改作四境第一厉害了!走,继续查!”
“是。”
秦假仙在前,老小们在后,继续前行,忽然间,一封飞书射来,秦假仙接下拆开一看,面色微变:“啊啊啊……好你个寰宇奇藏!”
——告知魔界,素还真之心,在东北方厌火之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