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叫赵五更?”卫明枝决定先发制人,“敬事房大总管同我说过你的名字。看你病这么重,又被人绑着手脚,我猜想你应当不是真心实意想要进宫做太监的,所以就把你捞出来了。”
俗名“赵五更”的人仍然没有丝毫被软化下来的迹象,打量她半晌才沉着嗓音开口:“你是何人?”
“我?我叫卫明枝,家住大卫皇宫,在家里排行第九。”
男人闻她介绍面色不改,深黑秀美的眼眸沉沉地盯着她,叫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他前世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这副表情,卫明枝心里颇不是滋味地想。
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心念着从头再来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总归是逃不掉的。如此她站到床榻跟前,从袖中掏出那张通缉令展开,而后放到他手边,“你看看这个上面画的是不是你。”
男人依言垂眸看去。
他的眼睛被眼睫遮挡着,卫明枝不是很能看清他此时的神色,但她能明显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在见到画像后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
她惊讶:“你难道还真是江洋大盗不成?”
良久男人才把眼睛抬起来,眸里的情绪也被藏得分毫不剩,唯余一片浓黑,同他阴柔羸弱的面容不是很相符地,他问:“若我真是大盗,你还要救我?”
“假的吧。”
没有武功做盗贼能盗什么?女子芳心?卫明枝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逗得有些乐,眼眸都不由自主弯了弯。
男子见她笑意微一怔神,很快瞥过眼去,“我不叫赵五更。”
卫明枝闻他所言觉得奇怪:“那你为何会用这个名字入了宫?”
“伤重,在卫京城外被一农户救起。那农户因欠赌债缺钱,把亲生子卖入宫中,后来捡到我就拿我来换他的亲生子。”
“那这通缉令又是怎么回事?”
男人默然须臾,道:“我本是四处漂泊之人,偶然被一权妇缠上,那权妇已有夫君,是朝中权贵。他夫君知晓此事后欲取我项上人头,后被我侥幸逃脱。”
“因为你没把名字告诉他们,所以这通缉令上没写你名字,还有,那男的怕被人取笑,只能给你扣一个‘江洋大盗’的帽子……”卫明枝觉得所有异常都有了解释,一时既愤怒又有些同情他,“这二人真是可恶至极,你将他二人名字告诉我,我去给你出气!”
男人避开她的殷切目光,一手缓缓紧攥成拳,语气分外阴沉且坚决,“我欲亲自报仇。”
卫明枝觉得他可能是不欲将这般窘迫的事情说出来,遂也不再紧逼不放,很快转换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她话音落下后室内却沉寂下来。
男人因她这一问,秀逸的眉目间染上些许阴鸷和戾气,忽然他嗤笑一声,紧攥的手又徐徐松开。往后倚靠在床栏上,只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名字?
也是了,他先前才说他一直是四处漂泊之人。
卫明枝料想他长这么大一定吃过不少苦头,同他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十分轻柔:“那你现在无依无靠,天底下还遍是抓你的通缉令,你打算怎么办啊?”
男人沉默不语。
卫明枝等待片刻不见他说话,小心翼翼地问:“你愿不愿意,同我进宫?”
见男人突然转眸看来,她忙道,“不是要你做真太监,我会帮你瞒着的!宫里无人敢搜查,是最安全的地方,等,等通缉令这道风波过去,你再做打算不迟。”
男人眸色幽深地瞧着她,眼底很明显带着不信任,“你为何帮我?”
卫明枝踯躅道:“我,见你可怜。我这人最有善心了。”
男人轻哂,转过头去:“风险太大,理由不够。”
若非顾忌他伤病在身,卫明枝简直想拎他出去练练枪法——没听说过被助者还需问助人者要理由的。
但她稍冷静下来便也想明白了这个问题。眼前这个从前世开始就斤斤计较的男人是从来不相信“善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若要同他打交道,须得实打实地拿出来些利益交易。
难怪前世她总听人说“内卫督主是个铁面阎王,不论是何官职身份,休要在他面前讨得半分私情”。从前他还会“偶发善心”在她醉酒时把她提溜回宫,可如今没了前世那份熟稔和掩埋心底的情谊,她倒也真真切切地尝到了在他面前踢铁板的滋味。
卫明枝只能加筹码:“好吧,还有,我要你日后为我做一件事情。”
男人这才慢慢侧回目光。
他也不问是何事、又会否伤及性命,就点了头,“好。”
卫明枝明白这是他答应与她回宫的意思,不由眉开眼笑,像是一块高高悬起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心中飞快做好计较:“你先在这宅中住一日,明日我给你办好身份再来接你入宫。”
见男人不可置否的表情,她凑得更前,欢快道:“既然你没有名字,我便先给你取一个。”
“你就叫无词,反正你这么寡言少语不讨人喜欢。”
无词,也是他前世在宫中的名字。听说是一个老太监给取的,那时老太监会给他取这个名字也定然和现在的她考虑一样。卫明枝想。
而男人只是望入她的眼瞳中,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