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上京,广宁王府。
老管事焦急不安地在后花园来回踱着步,满眼都是忧忡。
王爷就快迎娶南卫来的九公主了,整个王府上下都布置得喜庆精美,也包括这后花园。明明上元节已过,红灯笼还是挂满了枝头。
但老管事正意乱神烦着,也就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
突闻草叶翻动声,老管事心中一惊,匆匆往响动的地方瞧去,却见越墙而入之人正是自家王爷。
王爷身长俊美,若非眼盲,当是上京城中最为抢手的贵家公子。此刻他仍穿着旧日的白衣、眼覆白绫,只露出没什么血色的薄唇,脚下土地倒是洇红了一片。
滴答,滴答。
血珠子流过指尖接连淌落在地。
可他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似的,面无异色地一步一步往厢房走去。
老管事见过许多回这副场景,见怪不怪了,只迎上去恭敬道:“王爷,您肩上的伤可要找人来处理一番?”
广宁王的声音没太大起伏:“你何时这般多事?”
老管事把身子压得更低,“虽然平素都没请郎中来治伤,可今时不同往日,再过不了几个时辰,那南卫九公主就要进门了……”
前头的脚步停下来。
老管事也赶紧停下,躬身继续道:“王爷,您这次回来的时间比预料的晚了两日,小人恐误事、也不敢贸然给您飞鸽传书,只是近日发生了些算不得紧要的事情,您现在可要一听?”
“说。”
“是和亲之事,五日之前,南卫送亲队伍在黎州境内遭遇了缃巾军的袭击。”
血珠滴落的动静倏然不见了。
老管事觉得奇怪,不由稍稍抬了抬眼,却见染血的那只手已然攥了起来。
广宁王仿佛静了静,才问:“九公主可平安?”
“回王爷,那日康将军及时赶到,九公主只是受了点惊,没什么大碍。”
广宁王的手微一松,便不再驻足,迈出步子又往厢房走去。
老管事复询问:“王爷,可用请郎中来?”恳劝,“这些时日您也放了在府中静养的消息出去,这时请郎中来,想是不会招人怀疑的。”
“不必。”
厢房已近在眼前,得到回应的老管事停驻下来,目送广宁王进入其中,阖上木门。
房内没开门窗,光线很暗,唯有透过窗纸的微弱白亮,朦胧隐约。广宁王进门后从床底下取了药箱出来。
将木箱搁在桌上,他坐在桌旁,顿然良久,忽然徐徐地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摸上眼前的白绫。
他把白绫给取了下来,露出一双深黑漂亮的眸子。
垂头瞧了眼沾染了些许血迹的白绫,那匀称如瓷的手倏忽一展,白绫便飘飘然飞落触地,堆积起来几层褶皱。
-
申时三刻,嫁辇抵达了广宁王府的正门。
卫明枝被青荇和喜婆从嫁辇里扶了出来。
红盖头阻绝了外界纷杂的打探视线,只有嗡嗡的议论声音和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灌入耳中。
她僵了一僵,才顺着青荇二人跨过王府门槛,行入王府前庭。
不多时,一只皓白修长的手握着红绸缎递到了她的身前。
卫明枝虽戴着红盖头,却也能从盖头下的空隙瞧见这举动。是那广宁王。
见她迟迟不动,喜婆有些急,低声催促:“公主您快接着!”
她这才慢吞吞地抬手,握住那红绸缎的一端。男子的手于是收了回去,再也看不见,只能从红绸缎上传来的力道判断,他确乎是站在她前端不远处的。
又跨了两道门槛,似就到了正堂。
新人进门后,堂内有太监高唱起北齐皇帝送来的祝词。都是些场面话,卫明枝听得不甚认真,直到闻得一声“一拜天地”,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魂来。
一垂眼,她瞧见了脚前的红软垫子。
就要这样嫁人了?
卫明枝不很甘心,可残存的理智提醒她不可妄动。就算是为了母妃、为了外祖一家,也不能叫齐卫两国生了嫌隙。
她紧紧咬住下唇,僵直地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广宁王的双亲皆不在上京城。他原本是北齐定国公的世子,定国公仙去后未过多久北齐就生了乱,他辅佐当今的北齐皇帝登上帝位,受封异姓王。至于他的母亲,则在定国公过世后不久便出了家。
正因如此,这一礼跪的还是天地。
“夫妻对拜!”
“礼成!”
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混混沌沌地被婢女簇拥着往后院走去,卫明枝的双手都是冰凉的。七拐八绕的廊道过后,她被塞进了新房里,按坐在床榻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