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五年,入夜,公主赵清岁被急昭宣入宫中。
都城将临暮春,深夜的凉意却仍然侵袭人心。
饶是身后披着大氅,赵清岁的唇间也不见任何血色。
阶梯下已有人远远的迎来。
“殿下,奴才恭候您多时了。”
赵清岁淡淡的抬眼看他,脚下却不停:“父皇怎么样了。”
“皇上晚间微有咳嗽,奴才已着人寻来刘御医替皇上看过,御医说皇上是感染风寒所致。”
赵清岁闻声蹙起眉,说话的人腿肚子颤抖,似站不住般一声脆响砸在方砖上,慌声的喊道:“殿下恕罪,是奴才照顾皇上不周。”
赵清岁微抿着唇,在殿前停住,她身后的苏蕊随即上前为她接下肩上的大氅,又缓步的低头向后退。
早已通报的小太监弯着腰打开殿门,赵清岁抬脚迈进去,绕过屏风,向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行礼。
“父皇,是儿臣来迟了。”
赵琮艰难的起身,招她近前:“岁儿,你来。”
赵清岁上前,赵琮握住她的手,低声咳,她连忙扶住他:“儿臣即刻请刘御医进宫。”
“不用了。”
赵琮摆了摆手,又拍了拍赵清岁的手:“朕无碍,朕今晚宣你来,是想与你说一件事的。”
赵琮脸色苍白,眉间皱痕显然。
床榻边燃烧的灯蕊,发出细微的声音来,烛光穿透纸面,拉扯着赵清岁的影子,在她的脚边投下细长的剪影。
初接下急诏,乘风入宫时,赵清岁的心里已知晓今晚会有变故。
如今大泰初平叛乱,统一国家,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完善。
且逆贼余孽未除尽,朝堂之上又分为三派,一派是以丞相为主的世家派,一派则是以亲王为首的皇权派,余下的则是持中立态度,派系对立,易相互对立牵制,也易影起朝堂动荡。
赵清岁近来收到消息,中立的陆太傅,陆家之中有人和丞相往来繁多,是以两家关系微妙。
这于她于大泰来说不是道好消息,平衡被破,则将生变。
“……朕年少时曾和陆正定过誓,许下指腹为婚的约。”
赵清岁眉头轻蹙,短短一瞬,又消失。
“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朕的儿女中,唯独你让朕最为忧心。”
赵清岁敛着眼,低头:“现下父皇龙体欠安,又为儿臣费心,儿臣惶恐。”
“咳咳,陆正有一长子,名叫陆穆,是去年朕亲自任命的大理寺少卿,年少便有天资。”
赵清岁淡然道:“儿臣以为大泰初平,尚应以一心为国。”
“咳咳……”赵琮握着赵清岁的手叹气:“国家之事还有柘儿,但朕只有一个你,你母后临走之前,便是让朕为你寻个好依靠。朕考量过了,朝堂之上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赵琮胸膛起伏,声音缓慢,似是每说一句都耗费了极大的体力。
“你可见过他?”
眸光忽的聚焦在床榻一角,烛光微的摇动,映着床榻前的人影轻晃。
“儿臣未有见过。”
……
赵清岁搭着苏蕊登上马车,车内密闭,恰好隔绝掉外界的凉风。
苏蕊随后将她取暖的手炉呈与她。
热意驱散周身的凉意,赵清岁缓缓开口:“消息里说和丞相有往来的是陆家的长子么?”
“回殿下,是陆家长子,陆穆。”
凉风勾起马车的帷裳,风顺着灌进来,稍许回温的体温又降了下去。
苏蕊向她微欠身,抬手掩实帷裳。
赵清岁指腹轻抚过手炉外缘的轮廓,温腻的指尖,忽的停在镂空雕刻的凸起处,热意缠绕着涌上来,赵清岁一触即离。
她抬眼,神情淡淡:“苏蕊,派人去寻一套精致古玩来。”
“是。”
赵清岁接过一旁的茶盏,薄唇微抿,杯中青绿色的胚芽顺着茶盏的斜下而相互碰撞挤在一起,盏中浅绿色的水面隐约映出握盏人微扬的眉眼。
“既是如此,本宫倒对丞相府的宴会有了分兴趣。”
陆穆此人行事狠辣,性格乖戾,父皇欲用婚约牵制他,但以赵清岁看来,此举如养狼于卧榻之侧,实非良策。
深夜的都城相比白日里的喧嚣热闹,更像是沉睡的雄狮,马车行驶在宽敞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月光狡黠,衬出赵清岁挺立瘦削的身影狭长,她穿公主府门而过,身侧之人皆弯腰恭敬。
借着柔光,依稀能分辨出府邸的牌匾,广陵公主府。
……
灵犀周身的金光渐渐淡去,再睁眼时,她正躺在床榻上。
“公子您醒了,太好了!小的这就去叫大夫。”
一个约十几岁的少年,喜极而泣,还没等灵犀看见他的样貌,已转身跑了出去。
灵犀起身时,额角传来一阵疼痛,伸手触摸时,碰到头上缠绕的纱布。
镜子里的自己,身穿男子的长装中衣,身形却比一般男子身形偏瘦,骨架也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