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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很热,滚滚热浪迎面扑来,闷得不像样。
潘彼得查看了眼手机中的天气预报,嘟囔着:“晚上好像有暴雨……”
塔塔早就拉开了面包车的后车门,正面朝外地坐着,这样方便跟轮椅上的昼衡聊天。
两人聊了差不多有五分钟左右,期间一直望着街对面的便利店。
而便利店门口蹲了个长腿青年,正一边低头玩手机,一边抽烟。
青年身旁的投币摇摇车灯光闪烁,起伏间传出欢快的乐声——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爸爸的妈妈叫什么?”
“爸爸的妈妈叫奶奶……爸爸的哥哥叫什么……”
“你想知道他这么多年经历了什么,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塔塔把萧起的事都说给了昼衡听,讲得有些口渴,顺手捞起一瓶百岁山,灌了一口。
接着,塔塔又道:
“我是三年前投入师门的,那时我还在鬼屋工作,有次鬼屋真的闹鬼,幸好千机算老先生来救场,之后我就跟他们认识了,本来,我想拜老先生为师,但他已经不收徒了,萧起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之后我又想拜萧起为师,毕竟长得帅嘛,但老先生说萧起修为不够,最后,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退而求其次?”潘彼得插话道,“姐,你这么说话,孙小圆道长得多伤心?”
塔塔砸过去一个空塑料瓶,懒得理潘彼得,转脸继续对昼衡解释道:“所以我跟萧起相识了三年,同一个师门,我辈分比他小,但大家关系挺铁的,他近几年的情况我都了解,至于再之前的事,都是从师父那里打听来的。”
昼衡盯着街对面的青年,良久,问:“九年来,他装傻的事没被别人发现吗?”
塔塔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真心道:“奥斯卡欠他一座小金人,他不仅会演,而且耐力惊人,只要他不想让对方发现,就没人能看穿。”
昼衡单手拖着腮,看着街对面,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道:“所以,他用九年的时间报复自己的父亲……”
“哎……”提到这个,塔塔就忍不住叹气,她道,“我知道师叔记仇,但,就是很不理解,装傻子装了九年,不累吗?萧建安也就那个死样了,有什么好期待的?如果师叔能早点放下,早点跟自己和解,他也会轻松很多吧,但他偏偏要把自己困囿在恨意当中,伤害家人的同时,又何尝不是伤害自己呢?”
昼衡很明显地沉默了一下,轻声问:“你接受过网戒中心的电击治疗吗?”
“啊?”塔塔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下意识道,“没啊。”
昼衡最后深深看了眼街对面的萧起,接着,他偏过脸看向塔塔,一笑,语调轻松得如同谈论天气:
“电流击打上太阳穴的时候,你会觉得像有一根长长的针管,刺进脑子里搅动,那会让你痛到眼前发黑,浑身抽搐,如果只是短暂而单纯的痛,或许还可以忍耐,但恐怖之处在于,有人控制着开关,你一旦回答错问题,开关就会按下,所以你永远不知道电击什么时候开始,又会持续很久,于是你本能地产生恐惧、绝望,心理上遭受的摧残并不会比生理上少,如果你永远不知道听话,总是在反抗,那么治疗师会经常给你做电击治疗,直到你屈服为止,美其名曰性格矫正。”
面包车的前座,潘彼得摇下车窗,看向昼衡,犹豫道:“你是说,以前萧师叔他……”
昼衡看了潘彼得一眼,继续道:“总而言之,那是一种经历过一次,就绝不会想尝试第二次的体验,很多经历过一次的人,听说要再次进入治疗室时,会恐惧到想要自杀……那你知道,萧起经历过几次吗?”
塔塔张了张嘴,怔然道:“两次?”
“八次。”昼衡道,“萧起在一个月内,强制性地接受过八次电击,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太阳穴上有烧焦的痕迹。”
塔塔捏紧手指,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很震撼,但同时也有些空茫和酸涩。
她只听萧起轻描淡写地谈起过网戒中心的事,但怎么都不会想到,过程会如此痛苦,近乎残忍。
昼衡又问:“你有最信任的人吗?”
塔塔抿着唇,想了想,点头。
“那你体会过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吗?”昼衡没给塔塔回应的时间,自顾自地道,“第一个月,萧起不堪忍受逃走了,谁都找不到他,后来萧建安打通了萧起的电话,说他爷爷病重,让他回去一趟,但萧起刚进家门就被控制住,绑了起来,又被送进了网戒中心,那时他才知道父亲在骗他,萧起说……”
昼衡缓缓眨了下眼,目光变得虚无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道:“萧起说,那一刻他觉得无处可逃,信任崩塌,不会再相信任何人,同时他又很想哭,因为他已经无人可以信赖,他以后只能孤独地对抗这个世界。”
最后,昼衡道:“如果你没体会过萧起所经历的剧痛、恐惧和背叛,那么,请你不要对他的人生妄加评价,在这件事上,他没办法和解,装成傻子来羞辱他的父亲,是以牙还牙最好的方式。”
昼衡看着塔塔,还是那副温和苍白的模样,但塔塔却从那双幽深的眼睛中察觉到了严酷和不容辩驳。
塔塔不由得撇开视线,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确实,她无法感同身受,又凭什么对萧起的生活指手画脚。
后巷里的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气压很低,像是要下场雷阵雨,但吹来的风还是热的。
塔塔默默心疼了萧起好一会儿,接着,看向昼衡,说:“既然你知道他经历过这些,为什么还要骗他?你知不知道,萧起这么多年一直对你……”
这时,潘彼得突然朝着巷子口惊呼一声:“师叔!”
众人闻声看去。
就见萧起背着光站在那儿。
也不知回来了多久。
听了多久。
***
塔塔连忙把嘴闭上。
昼衡看到萧起出现,微微弯起眼角,笑得很亲善:“嗨,回来了。”
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起抽了根烟回来,脸色依旧谈不上好看。
他走到面包车旁,看了眼昼衡,想了想,仍是尬聊了一句:“还不回家?”
昼衡道:“标叔一会儿来接。”
“行。”萧起把堵车门口的塔塔往里面拨了拨,一脚蹬上车,道,“我们先走了。”
塔塔微微窒息。
就这?
旧情人相见就聊这些没营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