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乐跑得快,他呼吸急促、心脏像是快要炸开,脑子里全是齐瑾微微俯身的样子,那诚恳的眼神,认真的语气……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林有乐哽咽,眼泪滑过脸颊被他迅速抹掉。
——“钱叔,你来接我吧。”
钱司机还没把车开到南泽高中的大门口,远远就看到他们家小少爷坐在学校的石像边,夕阳落在他脸上,风吹过他衣服,他一动不动,情绪要多落寞有多落寞。
十头牛都拉不住非要住校的齐瑾,不到半天就要回来了。
齐夫人以为儿子是住不惯,还语气松快的跟丈夫说,宿舍统一是窄小的硬板床,还要跟六七个同龄人挤一个房间、轮流共用一个浴室洗手间,儿子能待下去才怪!
结果看人回来后那沉默寡言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解铃系铃都是同一人。
儿子不住校,症结八成也在那叫林有乐的孩子身上。
齐瑾晚餐没上桌儿,只打电话叫厨师长烤个四拼披萨送他房间。
齐老大回来没瞧见弟弟,一边把脱下的西装外套递给副管家,一边笑说:“少个人还挺冷清的,那小子想一出是一出,我看他能在学校宿舍里待多久。”
副管家不好说人已经回来了,往齐夫人那边看。
齐夫人轻轻叹气,“淮儿,我约了欧阳医生,让他今晚再过来一趟。”
齐瑾躺在床上。
厨房送的四拼披萨放在桌上,他一口没动。
翻个身,脑海中仍然是林有乐情绪瞬间奔溃的样子。
他想不通又难受,烦躁万分的坐起身,抓了把头发,下床进浴室冲冷水澡。
冰冷的水兜头冲下,却没能成功的浇灭那股烦躁和焦虑,齐瑾只要闭上眼就是林有乐跑开的身影,他忽然感觉心悸,痛得忽然睁开眼,只觉得心里慌乱不安宁。
“呼……呼……”他大口的喘了两声,忽然关上水拿过浴袍。
“小瑾,小瑾你又……”
“砰!砰!”手里的椅子不顶用,齐瑾喘着粗气转头恶狠狠的说:“钥匙给我!!”
被他用椅子敲的密码门外面很违和的挂着一条铁链锁。
锁看上去已经有好些年头了。
齐家的佣人不敢动,齐淮倒是一个健步上前夺下了齐瑾手里的椅子,他仗着更高大更强壮的身形,绝对性的压制住了弟弟,冷声说:“钥匙不是你自己藏起来了吗?”
齐瑾愣住,“我、自己……?”
“对。”齐淮见他攻击性减弱了,声音明显也缓和下来,他轻拍了拍弟弟的背顺,安抚:“小瑾你慢慢想,仔细想,待会儿欧阳医生来了,你就告诉他到底把钥匙藏在哪里了。”
齐夫人刚才被小儿子眼里的戾气吓住,很快又红起眼眶,也不知道是安慰齐瑾还是安慰她自己,低声说:“对,小瑾,小瑾你别怕,医生很快就来了。”
齐瑾又旷了一节晚自习课。
林有乐也旷了一节。
前一天的电影播完了剩下的后半部分。
教授因病去世后,小八被带走了可它又想尽一切办法回到车站,它四处流浪、夜宿在车轨之下。热狗摊的摊主说,如果你想等,那你就继续等。教授的女儿悲伤的说,你知道我们爱你,但如果你要离开,也没关系。
春夏秋冬,日复日,年复年。
终于,在一个凛冬的夜,小八等来了它等了十年的人。
很好哭的电影,实验班的女生们眼泪就没停过,好在教室里黑着灯,乌黑的谁也看不见谁红肿的眼眶,只听到一些哭腔满满的声音:“狗狗真的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它们的一辈子真的就是一辈子。”
“说狗男人什么是狗男人,男人配吗?”
在座男同胞皆是敢怒不敢言。
第二天,林有乐一进教室就看到了第二排的齐瑾。
在察觉对方要抬头看过来时,林有乐及时收回了视线,避开对视、神色如常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本来以为昨晚在宿舍场面会很尴尬,但齐瑾竟然一整晚都没出现。
看来是回家去了。
桌上放着一张白纸和一盒水彩颜料。
林有乐抬头看黑板。
黑板上留着庄梓俞端正清秀的字:每个人画一幅画。下午的军训取消,一点到三点半进行学校统一的单对单心理辅导课程。
林有乐知道南泽有心理辅导课,学校重视学生的心理健康,每个学期定期两次单对单辅导了解,平时觉得自己压力大或者遇到什么困难、问题,都可以主动去找心理师。
但在林有乐记忆里,第一次心理辅导课不在军训期间,而是在第一次月考后。
为什么会提前了?
林有乐拿着纸笔,不知道要画什么,他转头看窗外,高高的樱花树枝繁叶茂,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春天那种漫天的粉色。
他突然想起杨晓江。
“晓江,你画什么?”
杨晓江一激灵,感觉鸡皮疙瘩都被喊起来了,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画,很警惕的看林有乐。
“……”林有乐撇撇嘴没继续问。
****
“林有乐同学,是么?”
“嗯。”
“请坐。”
林有乐从没见过今天这位心理咨询师。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三十岁出头,微微一笑就能给人传达出明显的善意和温柔,他身上穿着蓝色的运动衫,不像是一个老师,更像是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自然,轻松。
林有乐明白,社会上越不摆架子低调到看上去像普通的人往往越有真本事。
尽管他觉得心理相关的职业厉害归厉害,其实根本没那么玄乎。
什么凭一张画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内心?
瞎扯淡。
“我叫欧阳拓海。”年轻的心理咨询师微笑,声音温和的对林有乐说:“你可以叫我欧阳,或者海哥,都行,怎么自在怎么来。”
林有乐配合的笑了一笑,双手将自己的画递给他,没喊人。
欧阳拓海接过,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将画放在桌上,转向林有乐,“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你画的内容以及为什么要这么画吗?”
“这是个小孩,这是树。”林有乐说:“天下雨了,小孩在这棵树下躲雨。”
欧阳拓海便问:“有乐同学你是家里的独生子女吗?”
林有乐摇头,“还有一个姐姐。”
“那你为什么只画了你自己?”
“这不是我,只是一个小孩。”
欧阳拓海并不跟他争辩,另说一句:“天下雨了。”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