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川望过去,只见地中海迎面而来。
没想到地中海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她心里霎时一堵。
地中海拔开人群,走过来,本来黑着一张脸,看见徐薇,顿时又笑得花一样灿烂。视若不见旁边站着他们班的两个男学生,冲着徐薇就开始寒暄起来:
“徐老师你也在啊,现在的学生真是太不听话了。不像样。”
徐薇看上去对他的殷勤也没甚耐心的样子,肃着脸,客气点了下头,没说话。
她目光往人群里扫,看见邓川,便抬腿朝她走去,把地中海在背后说的“回头请你吃饭啊”丢在原地,当没听见。
她小小地揪了一下邓川的衣袖,说了声走。
因着地中海的到来,吵架的两个人被他骂骂咧咧地拎走教育,学生们渐渐恢复了秩序。周围复又平静下来。
邓川和徐薇回到原来坐着的地方。班里的人可能是见节目无聊,已经走了大半。徐薇不坐下了,只站着,问她:“你要不要也先回去?可以早点休息。”
邓川睁着眼睛,小兽似的,看向她,说:“我不困。”
徐薇又问:“你们晚上一般几点睡?”
她想了一下:“十一点半?”
徐薇明显不太相信:“我们班有同学跟我说,她们学到半夜一两点。”她没有多说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没有鼓励你们熬夜的意思,早睡很好,缺觉不好。”
邓川却沉默,不一会,问她:“谁跟你说的?”
徐薇笑而不答。她轻晃下身子,抬手往耳后别着头发,意味深长地说:“既然你不走,那我要先走了哦。”
邓川脱口而出:“别啊……”
徐薇“嗯?”了一声,眼睛里的笑意温柔又明显。
邓川立刻道:“我困了!”
“哦,”徐薇拖着长音,轻盈地转了个身,“那走吧。”
她们走进亮着橘黄色路灯的校道,脚步数着斑驳的树影,把喧嚣的舞台和人群甩在身后。
邓川走着,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地上,一步,又一步,她乐此不疲,用脚步丈量着自己和徐薇影子的距离。
徐薇似乎没有发现她的举动。她只是专注地望着前方,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步履生莲,安静地走着。
邓川喃喃地说:“虽然平时总觉得高三很辛苦,但每当这种时候就觉得,一直读高中好像也不错。”
她问她:“老师,我这么想,是不是跟那些不想长大的人一样无理取闹。”
徐薇若有所思地沉默着。
邓川自问出口,便有些后悔说起这些。见徐薇沉默不答,心中更忐忑。
徐薇思考一会,答她:“因为现在的确是你们人生中最简单的时候,不用操心太多,也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坚持就够了。”
她轻笑,“坚持做作业,坚持背书,坚持做复杂的数学题。”
见邓川配合地弯起嘴角。徐薇伸手抚了一下她的后颈,宠溺,也不逾矩。
“所以,现阶段,只要好好坚持下去就够了。毕竟,时间是不会停止的。至于这些无伤大雅的想法,留给以后的你去回味解答吧。”
走过教学楼,便拐进生活区,生活区不似教学区,楼宇都低矮些,树早落完了叶子,朝着天空张牙舞爪地展露遒劲的身形,低矮的灌木丛却四季常青。邓川抬起头,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白月光俯视大地。世界干干净净。
她不禁感叹道:“今天天气真好。”
徐薇也说:“嗯,我很喜欢这里的天气。”她顿了一下,又补充:“不像我家那边,太潮了。”
邓川便问:“那你最喜欢我们这里的什么季节?”
徐薇认真想了想:“冬天吧。冷冷清清,感觉整个世界都很干净。”
“特别是会下雪。每次下雪我都会心情很好。”徐薇勾着嘴角,笑得很含蓄,说:“南方人的通病是吧。”
邓川向来是喜欢夏天胜过冬天的。夏天多妙啊,既有横冲直撞的热与燥,又可享得空调房与冰西瓜酣畅淋漓的惬意。热得脚底都冒汗,热得人都直上火,只有这样才会有透心凉。豪情万丈,直来直往,像少年人的性情一样鲜明。可是现在,她说:“我也喜欢冬天。”
她顿住,有意想了解多一些,又问:“南方的春天真的很潮吗?我们地理学过回南天。”
徐薇说:“嗯,每次一到春天,回南天的时候,水汽能把墙壁都浸湿,地上也湿漉漉的。也经常下雨,高中的时候我还是走读,几乎每天回家都要打伞,怕头发湿掉。”
后来,徐薇还说了些什么。邓川已经记不清了。好梦向来依稀。她伴着徐薇一道走,只记得那段路好长,又好短。明明是干冷的冬季,她的鼻尖脸颊,却无端仿佛感受到春日潮湿的水汽,徐薇的话语声那么轻柔,慰贴着她的耳蜗,带她钻进岭南落满爬山虎的老楼宇间,遇见雨季里撑着伞的,穿着校服的她。
月明如镜。邓川心底里的那只小鹿忽然动了,它跃过山间清澈的小溪,轻盈而又矫健,穿过枝干横斜,郁郁葱葱的丛林,跃进这片白月光里。
她别过脸,望见天边夜色多么温柔。
这天晚上,徐薇同邓川说了很多。关于成长。关于梦想。关于故乡潮湿的雨季。有些话其实非她本意,但她还是说了。
但邓川不知道,徐薇没有说的是,有很多事,她多希望能像保持坚持一样简单。但同样的。她希望邓川能懂,又希望她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