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罗家老太爷还在世时,与镇北侯交情匪浅,连带着罗将军与镇北侯世子两人也是称兄道弟。两家更是相商做儿女亲家,怎料一个个俱是生的男孩儿,直到寄颜降生,两家人中才终于出了一个闺女。
镇北侯世子听闻罗府产女,高兴得连忙一大早就携着幼子宗璟登门拜访,宗璟原本有位嫡兄,奈何早夭,上头的庶兄身份不够,长辈眼里的好事自然就落在了宗璟这个嫡子的头上。
那时,年幼懵懂的宗璟六岁还不到,戴着个瓜皮小帽,睡眼惺忪的跟着父亲来到罗府,在大人们笑意连连的安排下,亲自抱着自己的小未婚妻,奶声奶气的哄着她不哭。
两家人第一时间便交换了信物,等着到时选个好日子合八字,便正式下婚书。
原本也是一桩美谈,就等着两家人热热闹闹的为寄颜办一场满月宴,哪知这一切都在一场阴谋中戛然而止,宗璟神秘失踪,皇上发难镇北侯府,一时间,宗罗两家不得不暂时划清界限,以消圣上猜忌。
却没成想,镇北侯突然去世,世子继位之后,便彻底与圣上交恶,更是领兵北上,于清河以北拥兵为王。
幸而先帝驾崩,新帝仁厚,罗家为求自保,主动领兵击退羌人,保下敦煌数座城池,这才重新站稳了脚跟。
自那之后,镇北侯变作了镇北王,割据清河以北,新帝倒是有些政治远见,知道如今的时局内忧外患,北有鞑靼瓦剌,东有倭寇,若不与镇北王重修君臣之谊,怕是无暇分.身去与外敌对抗,攘外必先安内,新帝索性顺势而为,将镇北侯封王,赐封地,镇守大晋与新罗的边界。
但被先帝抓去威胁镇北王的的宗三公子宗璟却音讯全无。如今已是第十五个年头,哪怕是儿子已经死了,镇北王夫妇一直没放弃寻找。
大家自然都希望这个孩子还活着,被早日找到,但十五年过去,怕是早就被害,而与宗璟交换了信物的寄颜,如今正值女子青春姣美之际,若是一直等着不知是生是死的宗璟,这不是生生耽误大好韶华?
原本一桩另人艳羡不已的婚事,到了如今提及起来,反而让人如鲠在喉。
寄颜沉默,目光掠过梳妆镜前的金丝楠木妆匣子,那里面躺着一只通体雪白,尾端带着血色的玉珏,这枚玉珏被一分为二,正是她出生后和宗二公子交换的结缡信物。
想到这,她有些哭笑不得,这些年,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个未婚夫,只是人人都说他失踪了,她自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小时候觉得失踪的未婚夫有些可怜,对找到他生了几分期待,想着若是他被找到了,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对她好?是不是流落在外的这些年吃不饱穿不暖?有没有上过学?认得几个字?
若是个大字不识的粗鄙之人该怎么办?那她还嫁吗?
她还记得前些年祖母和父亲商量,说要同镇北王提退亲一事,结果被王妃知晓罗府有退亲的意思,当天夜里便一病不起,这么多年将将养好的身子又得用汤药吊着。那时她听到婶娘和祖母谈话,说是这门亲没这般容易退。
若是她退了亲,就是明晃晃的在王妃胸口上扎上一刀,告诉她,她的儿子回不来了,只要事关宗三公子,旁人都避讳着王妃,罗府作为世交,因着这事,更是左右为难。
她甚至还记得当初和佩宁闹矛盾,她气急败坏的说她以后嫁不得旁人,只能当个寡妇...
女孩儿柔白的指尖紧紧绞着,敛下的眼儿染上了几分愁绪,其实王妃待她真的很好,娘亲走的那年,是王妃紧紧抱着她,安慰她说,以后她就是她的女儿。
她也很感激王妃,但想起宋大人的脸,想起他在花树下轻轻拉着她的手,低低诉说着心底的爱慕。
就像戏词里唱的那样,这世间,最是难得有情郎...
许是昏了头,亦或是清醒了,寄颜从李嬷嬷怀里抬起沾着泪珠的瓷白小脸,第一次带着期盼地问道:“嬷嬷,真的可以退亲么?”
......
罗将军临出征前见了李嬷嬷一面,毕竟是亡妻生前的奶嬷嬷,他亦是十分的敬重。
李嬷嬷见罗将军阔步走来,连忙将手中的茶盏稳稳放下,站了起来。方要见礼,罗将军便虚虚扶起,道:“嬷嬷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年至不惑的男人常年在边关征战,身形与年少时别无二致,甚至更为稳重挺拔,男子气概更是如高山大海一般令人仰止。
主仆二人稍稍寒暄了一番,李嬷嬷便表明了来意:“将军在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老奴,实乃老奴之幸,老奴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求将军答应老奴一件事。”她在山庄里养病的时候就想将这事说出来,但那时姑爷还在边关,没能寻着时机。
罗竟显见李嬷嬷一脸凝重,话语里也不免多了几分肃然。
“嬷嬷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