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再过些日子便要行及笄之礼,将军征战在外,自然是没法看着四小姐成人,小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总是惦念着您,这样好的孩子,可不能再被一桩无望的婚事耽误了...”
李嬷嬷的眼神坚定又热切,今日势必要让将军应承了下来,赶紧将小姐身上的婚事给退了。
罗竟显顿了一顿,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嬷嬷。那双稍显凌厉的眼一瞬间变得有些惭愧,他这个做父亲的,竟不知自己的小女儿就要及笄了...
李嬷嬷又道:“这婚约若是不解,咱们四小姐日后可该如何自处?”
看着李嬷嬷动之以情,罗将军一脸愧色:“嬷嬷所言,我也曾思量过,只不过王妃沉疴难医,贸然提及,怕她想起陈年往事,又一病不起...”他也有他的考量,罗家当年能挺过来,还要多亏王妃从中周旋。于王妃而言,颜姐儿更像是维系着她与宗璟的一根薄弱纽带,只要这根纽带还在,在王妃心中,就像是总有一日能将宗璟找回来。
见李嬷嬷此时的脸色不大好看,罗竟显立马道:“我本欲意等颜姐儿再大些,届时十七八岁,年岁不大不小,那时王妃若再不解除婚约就实在说不过去。”
李嬷嬷叹了一口气,人人都有难言的苦衷,但这人是孩子的父亲,不管如何,也要为女儿的未来着想才对。李嬷嬷斟酌着开口道:“老奴不敢在将军面前倚老卖老,但夫人临了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四小姐,如今孩子已经大了,有了中意的郎君,若是不早些退婚,只怕这大好的姻缘也会被生生耽误。”
罗竟显惊讶的看着李嬷嬷,而后便从李嬷嬷口中得知那位名满京都的宋家探花郎,与自己女儿,两厢有意。
......
直到快入夜时,容烟兴冲冲的跑进了素温小筑。
官宦人家大多会在府中清幽之处修建几处小巧雅致的临水小筑,以供家中女眷吟诗会友,作画习书。已故的罗大夫人母家是岭南有名的书香门第,这素温小筑原本是罗将军为爱妻特意修建而成,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石一阁,精美雅然,意境悠远,皆是投其所好,如今原主故去,自然成了这未出阁女儿的闲趣地儿。
烛台里的火苗瑟瑟轻晃,容烟见小姐还在看书,也顾不上有没有打扰到小姐,连忙道:“小姐,老爷来佳卉园了,咱们快回去吧!”
寄颜一听,些许疲惫的杏眼睁得圆溜溜的,她惊讶的看着容烟,见她面上的神情不似玩笑,急忙放下手中的《羯摩经》,赶往佳卉园。
寄颜心急火燎的,还未进入院子,便透过雕花窗子的缝隙看见了小花厅里的父亲。
罗竟显看着女儿居住的园子,屋里摆放着的女孩儿物什,大多还是妻子一点一点给添置的,一时间,心头涌起万般悲戚,待看到女儿的那一刻,却又收敛得半分不显。
“父亲!”寄颜敛起面上的欣喜,恭敬的走入花厅,给父亲见礼。
平素里对两个儿子十分严苛的罗将军,此时见到小女儿,面上倒显得有些无措。他太久没和寄颜相处过,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动作。
罗将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颇有些干巴巴地道:“幼幼回来了。”
她性子向来内敛,但见着了父亲,双眼满是孺慕之情。
一旁的容烟殷勤的又给罗将军添上一盏茶,而后便和容晴安安静静退到屋外。
寄颜看出父亲不经意动作间的拘束,她笑得乖巧,“父亲先坐,女儿有东西要给父亲。”说着便转身进了闺房。
寄颜双手捏着香囊,仿若献宝。她恭敬的递给父亲,道:“这是女儿去寒山寺求来的平安福,另外两个已经给哥哥们了,这个是给父亲的。”这是一只绣着福字的香囊,针脚细密,看得出这孩子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罗竟显笑着接过香囊,粗粝的大手轻轻的摸了摸寄颜圆圆的脑袋,温声道:“父亲连年在边关,实在委屈你了,幼幼可有什么话想和父亲说?或是有什么想要的?父亲都会答应。”
来自于父亲的关爱,让寄颜心头一酸,此刻哪还想得起嬷嬷的叮嘱,与宗璟解除婚约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女孩儿眼眶红红,袖中粉润的指尖绞得泛青,这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好似要被人抛弃一般,罗竟显心生愧疚,他摸了摸孩子的头,他自知从来不是个慈爱的父亲,严苛的对待两个儿子他问心无愧,他们是男子,若是不能顶天立地,日后何以保护家族妻儿。但这个女儿,他是有愧的,大魏这些年来不太平,他作为肃州的守将,连年在边关与黄沙残骸为伴,那些年罗府动荡,不得已将小女儿送去了岭南,她从小长在岭南,即便血浓于水,也到底不似长在父亲膝下来得亲厚。
寄颜伸出双手,尚且稚弱的双臂紧紧环抱着父亲的腰间,这个人是父亲,是这个世上,她最亲最亲的人,哪怕他们相处的日子总是短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嬷嬷说她喜欢刺绣,他便补偿似的为她从苏州请来绣娘,嬷嬷说她喜欢看书,他便将母亲素温小筑的钥匙给了她。
可她从未好好对事务繁忙的父亲说,她最欢喜的,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受分离之苦。
寄颜在父亲的怀中摇头,哽咽的声音细细闷闷的,“女儿什么也不缺,就想要父亲平安归来...”
罗竟显一瞬间面色肃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他抚慰似的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脊,沉沉地保证:“好。”